作为一位先锋艺术家,托马斯·帕尔玛只画黑白铅笔画。那些画就像是怪诞而暴烈的诗歌,在他营造的“小宇宙”中炸响。他画赫赫有名的人,但有时我们从画上认不出来,他们被变形了,譬如那些金融巨头被画成了动物头骨和死人骷髅,一些“没有未来的僵尸”。去年底,帕尔玛在上海“stage 候台BACK”画廊举办了一场题为“疯狂、痛饮和社会病态性恐惧”的展览,用素描和影像作品向中国观众表达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观照与想象。
十字架,骷髅,人兽合一的形象,黑与白的色调,“疯狂、痛饮和社会病态性恐惧”为标题,2009 年底,生于1967 年的德国先锋艺术家托马斯·帕尔玛(Thomas Palme)在上海的“stage候台BACK”画廊举用素描和影像作品向中国观众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观照与想象。
赫拉克利特说起话来总是言简意赅:“ethos anthropos daimon”, 一般来说,可以译成:“人的本质决定其命运”。如果把它当成是个文字游戏,那么也可以翻译成:“人的意志便是他的天国”。Daimon 是古希腊语中的守护神,蹲坐在人的肩膀上,他有时也被人们认为是“第二个我”,作为自我反思的媒介和发动机。对托马斯·帕尔玛(ThomasPalme)来说,创作便与自己的守护神相关。面对他的作品,你仿佛可以感到他的肩头坐着那么一个神祗或他的“第二个我”,不断地在观察他,激发他。
短路的“小宇宙”
托马斯·帕尔玛是一位多产的艺术家,其作品领域包括绘画、影像、表演、布景等。黑白相间的铅笔画是他创作的主要部分,每年最低的纸上作品量为4000 张。帕尔玛可以左右手同时作画,其作品的表现形式从肖像到混乱的抽象画,十分广泛地包括了各种符号和事物。在他创作的形象中,多种力量相互作用而且相互矛盾。我们能明显地观察到他在超自然空间、历史、科学、宗教和哲学之间穿梭游弋,并将它们进行连接。那些空间之间的交接点,不仅与他的艺术实践本身一样,为宏观问题寻找答案,而且也是一个过渡的空间,通过描绘这些不断变化的力量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将观众引入现实。在上海,帕尔玛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挂满荒谬的凌乱空间,我们甚至可以听到里面那群非人非兽又或者亦人亦兽的生命,在帕尔玛的幻境中嚎叫。
在艺术家的这个圈子里,酒神狄奥尼索斯似乎比太阳神阿波罗更受欢迎。然而,艺术家们所谓的“对创作的迷醉”,其实无非就是对艺术家的自我观察过程来一次有意的“短路”处理。托马斯·帕尔玛通过“放任自流”,唤醒在日常的冷静中打盹的守护神,放弃了自我控制,在迷醉中打开自己的“小宇宙”。
帕尔玛的“小宇宙”其实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那些被引用的东西,无论是图画(知名人物的自画像)还是文字(知名的引言,电影或书的名字),都是我们所共同拥有的。而他拿起笔来,将这些事物用短路的方式连接起来,一切都是白纸加黑线条;通过短路,让整个世界暴露在另一种光线之下。
一如电的正负极,帕尔玛的小宇宙也有一对相反的极。如果把这两个极连接起来,就会放电—一面是精神,是形成世界和世界观的各种思想,另一面则是肉体、兴致、必然的流逝和衰败、正在发生的死亡。几乎所有画面中都有十字架,这并非巧合。十字架象征了人的肉体所遭受的最大痛苦和普遍的精神解脱之间的关联,它可以是多余物、增生物、标记、文身、阿拉伯花纹、武器、工具、签名、配饰、伤痕、填充物、沉淀物……
巧妙设计的狂躁与混乱
尽管帕尔玛的作品在很多人看来是火山喷发式的、狂躁的,然而几百张画纸上的线条和形式又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与规律性。
帕尔玛找到了一把钥匙,他的笔触很容易诱发观者产生全身心的激情及狂躁。这一切都是经过巧妙设计出来的。许多人物形象有着略显拙劣的人体结构细节、变形的眼睛和耳朵,但同时又呈现出极为精确的灰度色调,画面的布局和结构也都异常精细。
在巨幅的两维空间中,在白黑两色之中,这个世界充满了孤独、暴露、受伤、失望、恐惧、丑恶、悲伤、羞耻、愤怒……最后却表现出出人意料的结果。帕尔玛将痛苦置于自己素描作品的核心,但这些作品并没有对痛苦说“是”,而是承认痛苦是真实的,当一个人要忍受痛苦时,会有各种反应和精神错乱的情形,或者悲伤,或者愤怒,或者深受打击,或者奋起反击。因此,当我们看到反复出现的圆圈和漩涡运动时,就不会对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反抗感到奇怪了—那是巨石的轨迹,正因为有人一再要把它向上推,它才会一直要往下滚。
对话帕尔玛铅笔画是一首诗
“我在我的画里把这群金融人士画成动物的头骨和死人骷髅,这让我很开心。它们都是末日和毁灭的象征。这种形式的资本主义注定要灭亡。而这些银行家们其实早已死亡,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僵尸。”
B= 外滩画报
P= 托马斯·帕尔玛
B:为什么素描画如此吸引你?
P:我很早之前就开始沉迷于艺术。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铅笔画就是我最擅长的。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上都被我画满了,简直看不清书上原来写的是什么。我对素描一直非常着迷,因为它是最简单的,你只要拿起笔来画就行了,而且无论你在哪里,都可以进行创作。
B:你目前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呢?听说,你生活在乡村,经常去野外远足,同时你还经常做环球旅行。这是你灵感的来源么?你认为生活与创作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P:我的生活其实极其单调。我每天都会爬同一座山,每次大约3 个小时左右,而在其他时间里,我不是画画,就是喝酒。我习惯了巴伐利亚山区里的环境,只有要办展览的时候,我才会离开一段时间。
B:如何评价自己的艺术风格?你的艺术启蒙来自于哪个艺术家或者画派?
P:我几乎没有受到任何艺术家的启蒙,反而是诗人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他们创作出并非用来售卖的商品,他们的产品只是思想。艺术也是一样。艺术不是艺术品市场上的商品,而是一种思想和精神上的生活态度。我没办法向别人传递某种特定的意义。不过,只要你不断地做下去,就是有意义的。如果你会做某件事,那么就应该一直做下去,不去管别人对此怎么看、怎么想,而是应当做下去,不断地做下去。
B:在德国,或者在欧洲画坛,一直以来都是以油画、水彩占主导地位,那么铅笔画的发展如何呢?铅笔画的优势和特点在哪里?
P:大多数人都认为铅笔画只不过是创作油画时的辅助手段,比如说用于研究、练习,或是作为速写。这一点一直以来变化不大。不过,铅笔画同时又是艺术家最个人化的表现手段。我在达·芬奇的速写中,能比从他的油画中更多地看出他的个性。人们可以从铅笔画中看出艺术家的精神状态,他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或者是放松的。我觉得,一幅铅笔画更像是一首诗,它有一些粗略的、轻快的因素,不像画一幅大型油画作品或是写一部小说那样,需要做什么宏伟的计划。
B:以你的亲身经历,过去一年多的经济危机对于艺术家和艺术市场有哪些影响?画家们的创作主题会受其影响么?
P:首先,这场危机有它非常积极的一面。原先,整个艺术品市场都陷入了漫不经心、歇斯底里的状态,大家只想着卖、卖、卖,想着如何快速挣钱。每个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可以从中发大财。大多数的艺术品都是为了市场而熟练生产出来的。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类作品毫无艺术水准可言。但是现在,人们已经不再关注这个流于表面的市场了。从这一点来说,危机是积极的。
B:如何评价你在上海的个人展览和整个行程中的所见所闻?
P:上海之行对我来说是一次重要的经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些所谓的普通老百姓。拿欧洲的生活水准来比较,这里还有许多贫困人口,但是这里的老百姓看上去非常耐心和勇敢。他们用自行车驮着洗衣机回家,却没有喋喋不休地抱怨。除此之外,这里也很少非常肥胖的人。德国几乎和美国一样,很多人都很肥胖,很颓废,他们不想运动,对什么都抱怨个不休,而这对他们并不好。富裕让他们变得懒惰起来。我特别喜欢上海的老人。他们一点儿也不胖,脸部表情都非常生动、有趣。
我希望中国艺术能找到自己的发展之路,不要死盯着西方的艺术,更应当向自己那些了不起的祖先学习。让我有些不解的是,在我所遇到的中国艺术家中,大多数人对安迪·沃霍尔、艺术市场或是当代明星艺术家了如指掌,而对本国的中国艺术史却兴致不大。
B:在上海的展览中,我看到你的作品大部分都没有被装进画框,而是用一种艺术的手法悬挂在展厅内,这也是你的一种特别设计么?有什么目的?
P:其实在许多展览上,我也常常会用到画框。这主要看我是在哪里办画展。在上海,有两个理由让我放弃了使用画框。一个原因是运输,没有画框,画的运输要简单得多。另外,我也想用晾衣夹来悬挂这些素描作品。这会非常好玩。
B:在你的作品中,经常出现非常矛盾的画面,比如男人的面孔、女人的身子;人的身体,动物或者骷髅的面孔;又或者是不成比例的身体构成,等等。你为什么采用这种充满强烈感官刺激的画面?
P:解读的事情我想还是留给观众自己吧。不过,素描的确非常适合用来表现戏剧性场景,尤其是对于两性的主题而言。恰恰是当你放弃色彩的时候,反而可以表现出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放在油画上会显得庸俗或是粗俗笨拙,但在素描里就没有问题。这是因为素描比油画要更加抽象。比如我们拿戈雅的铜版画做例子,在他的铜版画中,表现的内容绝大多数是丑陋的面孔、死亡以及残暴。许多这样的铜版画如果换成油画,就会显得矫揉造作、庸俗无聊。但铅笔画非常适合用来表现两性的、充满幻想和荒诞不经的场景。油画总是具有表现、展示的特点,而素描则反映出一些主观的、个人化的东西。
B:格林斯潘、盖特纳、伯南克、保尔森甚至萨默斯,这些人无一不是美国国家经济的掌权者,但是在你的画中,他们被赋予了怪异的形象,可以告诉读者你创作这些作品的动机么? 你希望你的作品给观者带来哪些感受?
P:当我创作这些画的时候,我正感到非常气愤。当时,华盛顿正在进行权力交接。新总统喊着“改变”的口号上了台,可是奥巴马一上台,我们就看出来,他其实什么也不会改变。看看他的团队就知道了。在他的顾问里,尽是些像盖特纳或萨默斯这样的人。这些人是各类金融资本家的代表,他们奖励那些富有的投机家,而受到惩罚的却是那些普通的劳动人民。这些人从老百姓身上盘剥税赋,然后用来作为那些银行家的奖金分红。我对这种所谓的“改变”感到极度的失望。所以,我在我的画里把这群金融人士画成动物的头骨和死人骷髅,这让我很开心。它们都是末日和毁灭的象征。这种形式的资本主义注定要灭亡。而这些银行家其实早已死亡,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僵尸。
B:你认为你的铅笔肖像画与其他艺术家类似作品最大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P:我认为,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对这种最简单的艺术表现手段感到非常满意。白纸加黑线条而已。铅笔和纸张,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工具。
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在将来某一天觉得这种手段不够用了,反而需要使用颜料或是画布。我不需要这些,最简单的东西就够我用的了。对我来说,其他的一切都是奢侈的。只要能继续画下去我就满足了。我觉得,人们从我的素描作品中可以看得出来这一点。
文/刘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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