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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饥荒年代“闯关东”
“半个多世纪过去,惊动两省、涉及户达几百、人以千计的大事件,从未见诸正式报章,遑论史书……于是操觚,写成此文。虽凭记忆,亦不敢妄加穿凿。也许能够引起史学家的注意。”
文/郭春生(辽河油田退休教师)
编者按: “闯关东”是中国持续时间最长、迁徙人数最多的移民运动,特指清朝顺治年间到中华民国这一历史时期内,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的贫苦百姓去关东谋生的历史。300多年间,上千万人为求得一线生机,离乡背井,逃荒东北。
1960年代,山东等大饥荒重灾区,老百姓又重蹈祖辈“闯关东”之路。广袤的东北大地接纳了这批至今仍无法统计确切人数的移民,历史记录却沉默经年。
《中国新闻周刊》电话访问了研究山东移民历史的专家,山东教育学院教授刘德增,他表示,大饥荒时鲁西南是重灾区,确有当地老百姓为了活命,以“盲流”的身份“闯关东”。
而本文则记述了位于鲁西南的汶上县百姓,在大饥荒年代有组织地移民东北的历史。本文是一篇读者来稿,1960年,作者全家从山东汶上县城关公社东门大队移民至辽宁清原县英额门公社孤山子大队。现今的清原县英额门镇镇政府,向本刊证实确有山东汶上移民一事。作者郭春生并随稿附上了孤山子、丁家街移民户户主姓名、汶上原住址及移民时的家庭人口统计清单,共约30户,涉及约180人。
一个亲历者的1960年记忆,续上了一段鲜为人知的“闯关东”的历史。
1960年,农历晚春四月,山东省汶上县有来自城关镇、军屯等公社的三批移民,分乘三列火车奔赴辽宁,这些人的正式身份为“支边户”。他们分别在辽宁清原县的英额门、南山城、湾甸子等公社,以及沈阳市于洪区的杨士、下沙等地安了家。当时笔者已是十八岁的七尺男儿,那三批移民洒泪抛离故乡汶上的场面,不时在眼前淡出淡入……
移民马上就得走
1959年,父亲跟着“卫星营”开赴南门外扎寨。“卫星营”就是公社抽调各队劳力,集中一起吃住,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突击完成某项农活如抢收地瓜、深翻土地。
我在离城十八里的次丘读中学住宿。家里俺娘领着两个妹妹天天就靠生产队的大食堂喝一口地瓜面稀汤。大食堂散了,父亲、大妹也回来了,全家只好靠自己的能耐了——妹妹们偷了好几把大马车上的运往梁山的棉花种,吃得上吐下泻差一点丢命;二妹浮肿眼看危险,这时,黑龙江运来了成坨的糖渣,她们熬过来了!
1960年5月初的一个下午,班主任领我们拉一辆木轮大车出去给校田地拾粪——1958年冬天,我们班的卫星田不上不下报了七万斤,到了1959年初夏割麦,却只打了半笸箩几十斤,班主任差一点被“拔白旗”。虽然今年不是那么紧张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太阳落时,我们进了校门。突然,父亲从传达室迎了出来,拉我到墙下,神色慌张道:“移民!今天批准了咱家移民下关外,你赶快……明儿一大早到济宁上火车……”
“移民?怎么说走就走?”我听懂了又像没听懂。父亲看出我的惊愕,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是最后一天了,有一家成份不合格不让走了,你娘差一点磕头,求了这个逃活命的门路,你快去弄转学,还有户口,半夜也要赶回家!我得走,家里乱了营了!”
晚饭后,转学证很快开出来了。开户口要到公社去,同学田延福陪着我,进了公社院子,却遇到了麻烦,公社里的所有干部都到西温口搞阶级教育,听豫剧《血泪仇》去了。我们回到宿舍,头朝里躺在通铺上等着戏结束。同学们都睡了,我俩谁也不说话。月亮正射进来,南床的同学都在月光里,北床的都在阴影里。鼾声可闻,我却不忍喊醒任何一个和他说句话。等我拿着户口从公社回来,月亮转过去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天一亮,我背起行李夹着书包就要走,生活委员说,早饭还有我的份儿。我吃着一把黑地瓜干儿,趁便和同学们简单说明了情况,很多同学特别是女生竟然不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顾不得话别、竟没有留恋,我连班主任也没再去找,直接跨过东壕沟,上了大路。
往北三里路,就是我的老家前店村。时间再紧,我得告诉我的孤苦伶仃的大娘(伯母)。进门喊了一声大娘,一看,哭了一夜的大娘都坐不起来了。原来父亲匆匆交代几句后,连夜走了。大娘抓着我,抹一把鼻涕甩一把泪地哭道:“儿啊,咱不走,下关外都是什么人啊!饿死曲里蟮(蚯蚓)也饿不死咱娘俩啊,要饿死咱就一发(一起)死呀!”大娘的户口没和我们在一起,走不了!我扶着大娘道:“咱逃几口算几口吧,插下脚了,我就来接你……”这时,我把棉袄行李、正用的课本、文具,全扔在筛面柜上,好像是出门几天就快回来似的,又像是后有追兵,竟没有什么难舍难分,跳过矮墙,拔腿就跑。
走到郭家洼,遇见了前店赵家的三妮儿,她进城想偷买点度命的谷糠,正巧在我家投宿。她远远就喊:“哥,快别回家了,恁家都上书院操场了!恁家啥都没有了,破桌子旧床不要了,连笤帚都让人家拿去了,白瞎了一个炭炉子还通红的火!快吧!直接奔书院操场,可别赶不上啊!”
我从西门进城没奔东门的家,从曹家街直接往书院小学跑。操场上,男女老少、包袱行李,你喊我叫、卡车突突,一家一窝。满眼是人又谁也找不到。突然,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你还来呀!”回头又喊,“我家齐了,上车行了吧?我家几号车啊?”
我这才看见坐在行李上抱着小妹妹的娘、拎起被窝的大妹妹。全家人见我来了,一下子全兴奋起来。原来我家排号的车早就安排别人走了。管事的正训我父亲:“啥?人没齐你别走了!”刚好我也到了。好说歹说,突然听那人大喊:“上这辆啊!”我们赶快扯东拽西,捡锅抓碗,扶老递小,爬上已经拥挤不堪的大卡车。没等站稳,卡车猛地启动,一车人顺势一个趔趄,就这样,卡车鸣着长笛,摇摇晃晃驶出了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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