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南京已是初夏时节。秦淮河畔21世纪假日花园小区,午后的阳光洒在窗外的竹林上。窗内,79岁的汤竹英老人从书柜中取出几张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戴起了老花镜。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读。信以整齐的行草写就,是繁字体。“子浩先生惠鉴……蒙告以南京市普陀路十五号敝寓现仍完好,甚以为感……”落款处题名是蒋纬国。
这封信写于1993年,是蒋纬国写给当时秦淮区副区长史子浩的,他希望能回南京昔日寓所小住。而汤竹英正是当时蒋纬国与南京之间的“联络人”。
-一个普通南京人因何会与蒋纬国交往?
-蒋纬国在南京的两处旧居都在哪里?
一个普通南京人
与蒋纬国的交往
汤竹英是一位普通的南京市民,她与蒋纬国并不直接认识。蒋纬国是蒋介石的二公子,台湾军界政界风云人物,他为何会与汤竹英通信,并联系上南京秦淮区呢?“蒋纬国的好友王纾难先生,是我母亲的干儿子。”汤竹英的思绪回到70多年前兵荒马乱的岁月。
汤竹英祖籍无锡,小学中学都在南京就读。“就在现在的27中,当年叫昌明中学。”上世纪30年代,汤竹英的父亲在南京法院工作,与沈钧儒等社会名流相熟。抗战爆发后,汤家在南京沦陷前撤退到东台。当时,很多国民党军政官员也一起撤退到这里。其中一位叫王纾难的国民党军官,和汤家都住在一个地主家的大院子里。
“王纾难当时20岁上下,跟我大哥年龄差不多大。”汤竹英说,当时她只有几岁,因为大哥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母亲见到与大儿子年龄相仿的王纾难,并在一起相处日久,很快就熟悉起来,王纾难开始喊汤竹英的母亲为干妈。不久,王纾难与汤家分开,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两家才在南京再次相见。1949年,王纾难去了台湾。那一年,33岁的蒋纬国已是国民党装甲兵某部副司令,上校军衔。
王纾难去台后,仍在军界任职。他是江苏涟水人,与郝柏村是老乡。而后者曾担任蒋介石的侍从官,其岳父是台湾当局前“国防部长”郭寄峤上将。王、郝与蒋成为好友,开始了长期的相处。“王纾难与蒋纬国关系非常好,他们生日不是同一天,但在军队里时,他们的生日经常在一起过,蒋纬国还把收到的礼物转送给王纾难。”
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王纾难与汤竹英一家断了联系。直到43年后,王纾难来祖国大陆访问。而那时,汤竹英的母亲已过世。“我母亲去世前,一直念叨着这个干儿子,说,他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见上面。”汤竹英说。
汤竹英退休后,喜欢上了古典诗词,经常在刊物上发表诗作,她还参加了江南诗词协会。没想到,正是这个爱好让她与王纾难重见。“1992年,台湾有几位诗人到江南诗词协会访问,我看其中有位老人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后来听说他在到处打听我。”这位老人就是王纾难,他50岁时脱离了军界,成为大学教授,诗人,住在桃园。当年帅气的军官如今白发苍苍,当年的小姑娘也成了老太太。两位老人相认后,都唏嘘不已。
回到台湾后,王纾难将大陆之行告诉了蒋纬国。那年,蒋纬国已经76岁。
回归大陆,是蒋纬国一直未能实现的梦想。蒋纬国和父亲哥哥一样,虽然一直坚持反共的政治立场,但同时也坚持“一个中国观”,坚决反对台湾独立。越到晚年,他思乡的情绪越烈,越想早一天回到大陆。他年过古稀时,常对人说,每当他听唱到“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只剩古月照今尘”这段歌词时,总是忍不住要掉泪。他还经常对亲友说,“我不想将来被子女们‘提回大陆’,趁身体尚好,我要自己走回去……”
得知好友与大陆有了直接联系,蒋纬国就委托王纾难转告汤竹英,他想回大陆看看,但不知道当年在南京的寓所是否还在。
旧居依在而人已非
接到王纾难的信后,汤竹英向所在的秦淮区政府进行了汇报。“那时,跟台湾通信还是很紧张的,区里也赶紧向上汇报了这件事,并把信复印了几份,原件上交。”得到批准后,副区长史子浩陪同汤竹英去寻找蒋纬国公馆。
蒋纬国所说的寓所,在如今的鼓楼区普陀路15号,琅琊路小学的正对面。据相关资料介绍,蒋纬国公馆是1937年前的建筑,占地面积715.6平方米,主楼为西式二层楼房,砖混结构,木门窗,青瓦屋面,水泥外墙。另有汽车房、厨房、卫生间等,合计四幢22间。解放后,它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办公地,后来才变成了私人寓所,一堵围墙将院子和主楼分割成两半,一边一户人家。据曾经进过房子的人称,房子原先的地板早已腐蚀,被主人换成了水泥地面。客厅里属于蒋纬国的东西已经不存,只有旧时的壁炉还冷冷地蜷在一角。闲花野草点缀院落,旧貌已经无迹可循,只剩下围墙边的老榆树几十年来兀自枯荣反复。
几天前,记者去探视普陀路15号时,这幢建筑比17年前汤竹英看到的新了很多,外墙重新进行了粉刷,米黄的院墙,灰色的门楼,大树已经高过建筑。北面的大门仍紧锁,南面的住户不知何时已经搬出,现在是一个单位的办公室。
遗憾的是,当年汤竹英未能进入宅院,只在外面拍了几张相片,寄给王纾难。看到昔日寓所的相片,蒋纬国大为感动。他提笔给史子浩写了一封信,信先寄给桃园的王纾难,再转寄给汤竹英,请她转交给史子浩。
在这封写于1993年11月11日的信中,蒋纬国对寓所保存完好表示感动。并称,回大陆之事,自1949年离开时,“即已立定之心志!至何时动身,胥视此间的政治环境之成熟程度。然料为期不远。”蒋纬国还赞扬大陆改革开放,推动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必为炎黄子孙共所乐见。”他还在信中斥责了台独。
回旧居小住是他的心愿
对于汤竹英跑前跑后张罗此事,蒋纬国还专门写信向她道谢,并在信中提出,希望回大陆时,能回昔日寓所小住数日。之后,汤竹英还接到了蒋纬国转寄来的贺年片,上面有蒋纬国和夫人蒋丘如雪的签名。
遗憾的是,1993年冬天,蒋纬国突发心脏主动脉剥离及心脏漏血症,在荣民医院接受开胸手术,损及内脏多处,因而开始洗肾,自此身体大衰。
1997年9月,汤竹英在报纸上看到了蒋纬国去世的消息,不禁黯然。
蒋纬国1916年10月6日出生于日本,1934年入东吴大学理学院及文学院,1936年赴德学习军事。翌年服役于德国九十八山岳兵团,曾随德军参加德奥合并及出兵捷克苏台德区两次战役。1938年入慕尼黑军校步兵科深造,翌年结业,并赴美国陆军航空兵战术学校受训。1940年回国,正值抗日战争,服役于陆军第一师步兵第三团。
1945年日本投降后,29岁的蒋纬国调任青年军206师616团第二营营长。次年1月,又调任装甲兵教导总队战车兵第一团中校团附,派任装甲兵驻沪代表,年底升任副团长,驻军徐州。1947年,他升任战车第一团中校团长后,参加了对解放军的作战。1948年7月,调任装甲兵中校参谋长后,才开始驻南京。但第二年,就撤离大陆。他在南京能安稳居住的日子并不长。
永庆巷还有一处蒋纬国公馆
除普陀路15号,蒋纬国在南京还有一处住所。这是他在1948年驻南京时购买兴建的花园式洋房,位于永庆巷。这处寓所也是砖木混凝土结构的二层西式楼房,一共10间,西式平房一进2间,合计12间,房屋面积为221.3平方米。西面与其一巷之隔,就是卫立煌的公馆。
在江苏省电力工业服务公司院内,记者找到了这处单位内编号为06幢的建筑。斜阳下,黄色的外墙早已斑驳陆离,露出里面陈旧的红砖。朱红的门窗已经发暗,绿色的葡萄藤沿着一楼窗口攀援而上,几株南瓜的藤蔓开出几朵金黄的小花。楼房的一楼仍有人住,锅碗瓢盆摆在进门处的过道里,灰尘布满了墙壁和电线。红色的塑料水桶里养着一条小金鱼,一只猫懒洋洋地躺在已经磨出坑的木楼梯上。二楼几个房间已无人住,天花板石灰大片脱落,一张长沙发长出了霉。
大院内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过蒋纬国。只有住在隔壁卫立煌公馆的左女士清楚记得,这里确定是蒋纬国的寓所。左女士在上世纪70年代曾经住过这处公馆。“原来这是江苏省水电厅的职工宿舍,我们几个单身的住在二楼。”水利和电力部门分离时,一道围墙将蒋纬国公馆和卫立煌公馆分开,后者因为有人住,曾经修葺翻新,但蒋纬国的公馆却成了如今模样。“好可惜啊……”左女士轻轻摇头。
雨花石长年陪伴蒋纬国
除了这次通信,在蒋纬国与大陆之间的其他多次通信中,也多次提到希望重返大陆。1990年,蒋纬国和留在大陆的盟兄弟金定国(蒋介石盟弟金诵盘之子,金诵盘是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时的重要助手)取得了联系,二人通信不断。1993年3月16日,蒋纬国在信中表述了急切的思乡之情:“纬国大陆之行,如吾弟所知,当年系不得已而离开,盖回大陆之心,打从纬国来台时起,一直是我所坚持之信念和努力的目标……”
在信中,蒋纬国说,他曾经多次亲自到雨花台,拾回雨花石,多年来,这些雨花石一直安置身边桌案前,以代表乡情。
蒋纬国曾经差点有机会实现他的梦想。上世纪90年代初,蒋纬国曾应美国华侨界、文教界六团体的邀请,前往洛杉矶参加“中国当前统一问题之探讨”的学术研讨会。会后,他悄悄地来到俄罗斯,准备由这里回大陆,实现他多年的归乡夙愿。不料,此事被台湾媒体公开披露,他只好作罢。
1997年9月22日,蒋纬国在台北病逝,他多年渴望回访大陆的夙愿始终未能实现。
快报记者 常毅(感谢王利南先生对此文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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