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盖茨教改实验看民办教育真正的优势所在

　　为什么美国会有那么多顶尖的私立大学？在全社会都在为教育问题而焦灼的中国，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

　　其中最流行的一种是经济学解释：私立大学产权清晰，所以竞争有动力、管理有效率；而公立大学则和国有企业一样，产权不清，治理结构不科学，办好办坏管理者都无所谓，“反正不是私立的，不是我个人的大学”。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就必须把现有的公立大学改制为私立，“首先要明晰产权，从产权改革入手”。

　　这种解释，逻辑强劲，听上去非常有道理，为许多经济学者、民办教育投资者和媒体时评作者所信服。但如我在《一流大学皆私立只是个传说》(本报8月17日)和《“哈佛大学产权明晰”不过想当然而已》(本报8月27日)中所论证，它唯一的缺点是：不符合事实。首先，现有世界一流大学中的绝大多数(美国之外的几乎全部，美国国内的相当一部分)并非私立大学；其次，美国的私立一流大学，皆为非营利性质，“私立”而“公有”，其产权归属实际上比公立大学还要模糊；另外，真正产权清晰的营利性大学，在美国和在中国一样，才仅有约20年的历史，至今尚无一所能够称得上“入流”，更别说“一流”了。

　　那么，为什么如哈佛、耶鲁等等美国私立大学，产权并不清晰，甚至比公立大学更不清晰，竟然也能办好呢？既然无关产权、无关营利，民办教育机构真正的优势到底在哪里呢？比尔-梅琳达·盖茨慈善基金会近年在中小学搞的两项不太成功的教育改革实验，可以给我们一点启发。

　　据美国《商业周刊》报道，自2000年以来，盖茨基金会投入了上亿美元资金，试图以缩减学校规模的方式来振兴美国的高中。通俗的说法，就是实验类似“小班制”的“小校制”，创办小规模高中，拆分大规模学校。现在，盖茨本人也已经承认这项实验成绩不如预期。

　　盖茨基金会资助的另一项教育改革实验，是用学生的考试成绩来评价教师的表现。譬如，他们划给坦帕市希尔斯波罗郡学区1亿美元，其中6000万美元作为教师绩效奖，但同时引进了新的教师考核机制：对老师的评价40%%要看学生在标准化考试中的成绩，60%%则由学校校长和该学区其他学校的老师观察打分。排名靠前的老师从业四五年，就可以拿到和具有20年教龄的教师同样高的工资。这项实验遭到了教师工会的反对，专家也担心其“鼓励应试教育”。

　　有人反对没关系——盖茨基金会只资助那些接受他们想法的学校；实验失败也没关系——基金会花的又不是纳税人的钱。与政府办教育不同的是，基金会这类民间组织既没有强制整齐划一、同步实施的能力，譬如命令所有学校今年开始统一用学生的考试成绩来评价教师的表现；同时，它也没有被强制整齐划一的风险，譬如公立学校教师要加薪，所有同类学校的同类教师就必须加一样多的薪。

　　任何改革都是要花钱的。当一项改革前景不明、风险很大，或者受益人群只是特定的某一小部分时，公立教育机构都很难为之立项，立了项也很难获得批准，能够获得批准的实验项目也必定是意义不大的小碎步改革——哪一个市议会也不敢拿全市的孩子当实验品。公立学校的体制僵硬、管理低效，缘由即在此。

　　而民办基金会和私立大学作为非营利组织，虽然其终极产权属于全社会(盖茨基金会的钱也已不再属于盖茨本人)，但如何运作则完全操控在该组织的管理层手中，不用征求选民的意见，不用担心有人攀比。捐款人、基金(或者学校)管理人自己的教育理念，都可以付诸实践。手里没有钱、只有一脑门子理想的教育专家，也可以通过游说捐款人、基金管理人争取财政支持，获得实践的机会。多种多样的教育实验因此得以出现，整个教育体系因此充满活力。

　　那些抢吃到了大个儿螃蟹的私立大学，也因此得以抢先挤进一流行列。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创始人钟爱以柏林洪堡大学为代表的德国大学模式，抛弃了美式学院的陈规旧制，于是该校就成为全美第一所研究型大学。芝加哥大学首任校长哈珀也秉持同样的教育理念，该校就成了全美第二所研究型大学。再然后，德国研究型大学模式被美国各私立名校群起效仿，世界科学中心就这样逐渐从德国转移到了美国。

　　公立学校受制于政治现实做不到的有些事情，私立学校只要想到就能做到。在美国妇女与少数族裔还远未获得平等公民权利的100多年前，芝加哥大学这位哈珀校长开了顶尖大学招收女生和任用女教师的先河，从建校那天起芝加哥大学的大门就向所有少数民族敞开。当时，哪家州立大学如果敢做这样的实验，白人男性统治的州议会能立即掐断给它的拨款！哈珀曾一气儿挖来8位在任的大学校长和近20名系主任来芝加哥执教。他去当时美国及世界顶尖的心理学研究中心克拉克大学访问，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三分之二的教师和一半研究生。因为他手里钱多。芝加哥大学的捐资人、当时的世界首富洛克菲勒先生开给他的是一张空白支票，只要能把学校办成一流，需要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好了。哈珀开出的高薪，公立大学教授想都不敢想。

　　同样作为公益组织，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并无本质的不同。一般的办学自主权，美国私立学校有，公立学校同样也有。区别主要在于花钱的自主权。政府拨款，必须花得让纳税人满意，并且买酱油的钱当然就不能用来买醋，这是铁律。不像私立学校或者基金会，只要钱花得几个校董满意就行。当然，公立学校如果能拿出足够诱惑捐款人的发展项目、实验项目，也同样可以从私人或民间组织那里要来钱。所以，民间对教育的投资热情提高，不仅私立校受益，公立校也会跟着沾光。两类学校都能办出一流水平，也是有缘由的。

　　私立教育机构的真正优势，源自“花钱的自由”以及“花钱买来的自由”，而非关“经济人”的营利冲动和对私人财富保值增值的关切。这种优势，可以与公立教育机构形成良好的互补和互相激励关系。盖茨就选择了与公立学校合作，而并没有像洛克菲勒那样自己另外创办一所理想的大学。如果按照我们国家专家们的流行理论，他这种整亿整亿往公立学校扔钱的做法，不但无益，而且反动——助长了“国进民退”嘛！但这，恰恰倒是美国教育成功的真正秘密所在。欧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