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称校车做得越好越亏钱 司机压力大多出走
父亲摔钥匙辞职校车司机
地点:湖北荆门
乡言:累心,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压力比开普通车大,因为身后是一群孩子。
——开校车的父亲
过年前,父亲失业了。
这次是校车司机的活儿,大约干了一个月,给一家私立幼儿园开校车,月工资900元。
失业的导火索是一次小事故。
几个星期前,父亲同往常一样,驾驶那辆黄色小面包车,一路过城市,过田野,过村庄。
狭窄的乡村公路上,一辆三轮车从道旁小路冲出来,“开得太快,突然就出现了。”父亲回忆说。他急打方向盘躲闪,左前轮一下陷进路旁的沟里。
好在沟浅,车速慢,面包车稳稳停住。父亲将孩子一个个抱下车,随后拨通园长的电话,如实说明了情况。
当月,父亲领到工资,少了100元。园长说,出了事故,你得负责,理应扣掉100元。
父亲不服,和园长理论:放牛倌赔得起牯牛吗?哪些责任是我该负的?
一场争执以父亲摔下车钥匙愤然离去告终。
“责任太大,我担不起。”他沮丧地说。
校车司机“压力大”多“出走”
这个幼儿园的校车司机岗位,父亲并不是第一个撂挑子的人。
他的前任,在甘肃会宁校车事故后,找了个理由辞职了。
我家离幼儿园不到100米,父亲听说街坊邻居讨论这事儿,动了接手司机的心思。
他坦言,钱是不多,但爱听每天早晨传来的幼儿园里清新动听的童声。
电话中父亲告诉我这一决定时,我是极力反对的。关于校车,2011年有太多不好的记忆。
他宽慰我:“你还不了解老爸吗?我是最稳当的。再说现在开始整改了,应该没啥问题。”
47岁的父亲的确是老司机了,从我记事起就开车。他曾跟我调侃:“除了救护车,还有我没开过的车吗?”
上班第一天,父亲就察觉到,自己低估了这项工作。
清晨6点多,父亲需要到幼儿园检查车辆状况,随后加油前往各个站点接送孩子。
这辆核载量9人的小面包车,每次都塞满10多个孩子。
“先挤着坐,挤不下的就站着,孩子们靠在一起,跟车的老师紧紧抓着。”父亲描述。
而未曾整改时,30多个孩子能全挤上车。到父亲时,他情愿每次分两趟接送,也不愿严重超载,哪怕每天得跑两趟,一趟20多公里。
虽然父亲车速始终保持在60迈以下,但校车上的孩子们并不安分。由于没有安全带,父亲一边开着车,还得一边注意着跟车的老师是否照顾到每个孩子,刹车时是否会磕着碰着孩子。
“累心,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父亲感慨,“压力比开普通车大,因为身后是一群孩子。”
有一次,校车到站之后,一位孩子的家长远远站在路边,让孩子下车后自己过马路。父亲说,孩子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飞速驶来,贴着孩子呼啸而过,差一点酿成大祸。
“我出了一身冷汗。”父亲说,那个时候就有不干的想法了。
一个民办幼儿园的校车“账本”
父亲辞职后,这个幼儿园的校车司机岗位始终没有招到合适的人。
“承担的责任和相应的报酬不成正比。”父亲说。
事实上,一些民办幼儿园,校车是招徕生源的重要竞争手段。
每逢秋季入学,家长们普遍关心的问题是:“有校车接送吗?”
父亲说,整个掇刀辖区内,每所幼儿园都有校车,多的三四辆,最少的也有一辆。
“校车真的是在亏损运行。”父亲为这家私立幼儿园算了一笔校车账。
一个学期(4个月)每个孩子的乘车费用大概150元左右,40个孩子,一共能收取6000元,而这辆校车每学期油费的支出约在5000元上下,算上司机工资3600元,再加上校车其他的检车、维修开支约2000元,共耗费10600元,净亏损4000多元。
幼儿园的园长也曾向父亲诉苦,由于校车运营是属于校方投入,无论是幼儿园还是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所缴纳的费用或政府所投入建设的专项经费均没有列出“校车”一项。校车得由校方自掏腰包,“做得越好,就越亏钱”,经费紧张的民办幼儿园根本拿不出这笔费用。
“但校车的亏损,幼儿园肯定会在其他方面补回来,比如说孩子的伙食、学费等等。”父亲分析说。他曾听到幼儿园教师们抱怨,饭菜根本不像校门口宣传栏上描述的那般诱人,排骨炖海带,往往盛进孩子碗里的只有海带而已。
“每个家庭都希望实现的梦”
甘肃会宁校车事故前,荆门这个小城里,孩子们乘坐着各种各样的校车:城区里,黄色大巴车时常出现;农村中,大多是用小面包车接送学生。校车颜色、图案千奇百怪,有的校车干脆是营运与接送学生两不误。
事故后,整改也在荆门开始,校车统一为黄色,并有相关标志,各项要求严格起来。
在父亲看来,关注和整改总是在事故之后,而非“防患于未然”。
他开车期间,也听闻供职幼儿园的园长曾下达命令禁止超载一人,而整改期结束后,一切回到原点。
年前父亲看新闻,国务院印发《道路交通安全“十二五”规划》,规划明确要推动在校车等车辆上安装使用具有行驶记录功能的卫星定位装置,到2015年公路客运车辆、校车动态监管装置安装使用率达100%。
对此,父亲保持怀疑:“其他的基本硬件都没跟上,安装GPS,这个能达到吗?”
我向父亲讲述美国的校车状况:相关标准严格,各项费用均由政府埋单。一位作家曾经描述过他在美国最喜欢看到的情景:
橘黄色校车缓缓停下,摇臂展开“停行”标志,整条道路静止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背书包的小孩,他带上迎过来的小狗,很放松很自信,横跨过专为他留出安全通道的公路。路对面是一栋简朴的白色农舍,老橡树下,等候的母亲把跑来的孩子轻轻拥入怀中。
父亲愣了会儿,叹了口气说:“这也是每个中国家庭都希望实现的梦吧。”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朱柳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