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称多数打工子弟学校教师无合同无社保成黑工(2)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打黑工总比没工打强”
“干得多、挣得少”,这是打工子弟学校教师的生活写照。因此,教师流动性大成了打工子弟学校的常态。
刘顺军告诉记者,他所在学校的教师一个学期能走一半。赵俭竹说,他基本上是两三年就换一个学校,有的是因为“学校拆迁”、有的是因为“自己搬家”,还有的是因为“学校实在太欺负人干不下去”。
虽然待遇差,但对不少人来说,他们“只能干这个”。
“在老家我就是个民办教师,1971年就是了。”赵俭竹说,打工子弟学校教师中年龄较大的不少曾经是“老民办”,对教育有感情,而且“除了教书咱也不会干别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留在打工子弟学校则是不得已的选择。
刘喜峰在打工子弟学校已经“熬”了四年,这期间,他还常常担心拆迁的到来。“警察走了,城管到来;送走城管,警察又至,每次闹得人心惶惶。”去年9月,他所在的海淀区一所打工子弟学校最终还是接到了被取缔的通知。
住在学校附近的城乡接合部,刘喜峰晚上改完作业,常躺在床上抽着烟,考虑第二天的课怎么上。有时下意识地碰到了腰包,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时,他脑子里常常闪过家人劝他的话,“去工地上干活不比教书挣得多?”
刘喜峰想得很清楚,只要一有更好的去处,他便一走了之。但目前,刚刚28岁的他仍渴望在这个愿意接纳他的地方多锻炼几年。毕竟,当初在他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是这里“收留”了他。
杨成2004年还是河北唐山的一名在编教师,因当地“生源严重不足,教师编制过剩”,教师下岗不可避免,他便带着孩子来到北京,辗转来到现在的打工子弟小学。
说起工资待遇,刘喜峰和杨成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刘喜峰说,这就像包工头和民工的关系,一些校长“给自己留着大钱”,对外称学校亏损,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苦一些,都是为了教育,为了孩子”,却用小钱招三四个教师来,教几百个学生,并把教师的工资压得很低。
杨成所在学校的校长是他的表舅,平时待他很客气,但发起工资来和对其他人一样。这位校长说,虽然教师很辛苦,但他们流动性很大,学校一共16位专职教师,平均一学期就能走一个,“我在假期里发了工资,开学你跳槽了怎么办?”
这位校长还告诉记者,即使在这样的待遇下,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想来他的学校做教师,有的是因为在其他地方难以进入教师编制,找个跳板暂时歇脚,工资不多没有保险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有的根本不善于教书,是生活所迫,出来混口饭而已。
韩嘉玲的调查显示,有至少一半以上的打工子弟学校老师具有教师资格证,但即便是“有证”也一样打黑工。曾有人问刘喜峰,“你也有教师资格证,咋不和学校打官司?”他总是沉默不语,“官司要打肯定能赢,但赢了之后饭碗就保不住了,拿到手的赔偿款还没有一个月的工资多。”
“我也知道钱少、没保障,但打黑工总比没工打强”。刘喜峰说。
师生关系难理顺使教师很难产生职业成就感
除了课时多之外,刘顺军的另一个压力来自学生,“学生多,差异大”。
不少打工子弟学校实行包班制,即教师担任某一个班级所有课程或主要课程的老师。刘顺军教四年级一班的语文、数学、音乐和美术。这个班63名学生,有50多名学生常年跟随父母“南征北战”,居无定所,成绩悬殊大,最好的能考到98分,最差的则是零分。“人数多,想给他们补缺补差一时都无从下手。”
最难的还是给学生们上课。这些孩子来自天南海北,有的是初次出远门,很多知识他们闻所未闻;有的是满口方言,不会说一句普通话。刘顺军经常遭遇的情况是,他在讲台上讲得口干舌燥,下面的孩子们却一脸茫然。
打工子弟学校的老师流动性大,学生的流动性也很大,每到学期末便会有学生跑来问刘顺军,“老师,下学期您还在吗?还教我们吗?”
“两个流动性大加在一起对孩子的正常学习影响更大。”这也是韩嘉玲研究打工子弟学校教师群体的原因所在。
不少教师认为,他们和学生相处得还比较融洽,但是和一些家长的关系却有点“紧张”。马生杰说,他们学校去年一个学期就被家长气跑了两个老师。
今年36岁的楚云花在北京大兴区某打工子弟学校任教,她在家乡时学过幼教,所以,在这个学校教学前班和一年级的数学和语文。“孩子在学校的时候能把作业写得整整齐齐的,但是拿回家写的作业乱得简直认不出来。家长根本不管孩子的学习。”
马生杰晚上偶尔会去网吧查些资料聊聊天,总有一些熟悉的学生在看到他以后,箭一般地溜出去,还没等他认出是谁,就已经消失了。
为了让家长督促学生写作业,马生杰要求学生的作业本上必须有家长的签名。有一些孩子模仿家长的笔迹被他识破,但在和这些学生聊天后,马生杰发现,有的竟是家长懒得签,让孩子代签的,也有一些是家长自己签,但也仅仅是签个字而已,并不会在孩子旁边看孩子做作业。
不过,要是孩子的身体有个磕磕碰碰,家长便会较起真儿来。一次,马生杰班上两名女学生在课后因为一块橡皮先是吵了起来,随后便打在一起,矮个头的学生不小心磕在地上,把门牙磕掉一小块。马生杰带学生处理好伤口,接着通知家长来。
看到马生杰,受伤学生的父亲上去就是一顿吼,要求把另一个学生交出来,“我道上有人。”马生杰再三解释,这个家长却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今天受伤的是你女儿,你会怎样?”
打工子弟学校地处城乡接合部,治安相对较差,同时学生家长的人员构成也相当复杂,这在一定程度上又加大了打工子弟学校教师的生存难度。再加上不太顺畅的师生关系,也使得这些教师很难产生职业上的成就感,这使不少因心存教育理想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更加感到困惑。
马生杰那次和学生家长的冲突,后来在学校附近的诊所里僵持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因为马生杰一句“孩子的医药费我来垫”,整个事件才得以平息。本报记者 邱晨辉 樊未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