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分裂10年变迁:物质差距依然首当其冲
新校园分裂(上)
同寝室的不同暑假
晚上10点,宿舍。已经是第8天了,郑君像往常一样备完了课。他放下教材,拿起白天班长留给他的“暑期留宿记录表”,毫不犹豫地在留宿位置打了个“勾”,写下“备注:做家教”。扭头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床铺,他俯下身在隔了一行的留宿记录上画了个“叉”,并写下了“出国”和“备注:郑君代”。
这张空床是他同班同学张宁的,他俩是北京一所高校的大二学生。期末考试后,张君按照此前申请的出国交流项目,已经飞往韩国的釜山国立大学。就在这天中午,张宁在班级QQ群里发了张自己在釜山机场落地的照片,并说了一句“欢迎大家来济州岛找我玩!”随后,群里热闹起来,郑君看到了,但没说任何话。
要赶紧睡觉了。郑君委婉地赶走了前来串门的其他同学,第二天一早,他还要赶公交车换地铁,去第一个家教点,下午,是第二个家教点,直到晚上回来,再继续备课。他一直在算着日子,他说,“40天,不能再多了,我要留15天给我自己学习”。
如同形形色色的上班族里面,有频频熬夜加班、拿高薪的外企白领,也有小区里偶尔蹲下来抽烟小憩、拿着低收入的保安,偌大的社会中,每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着各自的考虑,和不同的追求。高校校园亦然。但令人遗憾的是,并非所有不同的选择都出自学生天然的兴趣差异,家庭经济条件更像是一个幕后推手,决定着不同出身学生的异样大学生活。
对郑君来说,家教就只是份赚钱的工作而已,向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讲着那些数学、英语的应试技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除了学会忍耐有钱人家孩子不时地乱发脾气,家教对我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和提高。”同宿舍的张宁则告诉记者,“一来这边就要学韩语,很喜欢,但好辛苦,真怕自己撑不住!”在说“好辛苦”时,他把“好”字的音拉得很长。他的QQ签名是“新梦想,新征程”,这是他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天改的。
校园分裂10年变迁
辛苦是共性的,但一个是“被动”且带有情绪,另一个则是“主动”却也有难以坚持的隐忧,于是有了不绝于耳的“为什么我要这样,他却可以那样”,以及答案找不到后的闷闷不乐,也时有波及他人的“闹别扭”,甚至是相互发生冲突。
校园分裂!有人这样称这种现象。
10年前,本报曾以此为题,对彼时活跃在校园舞台上的学生五大部落报道作群像素描。但那时的大学刚刚扩招,学生正赶在一个从精英教育走向大众教育的节点上,学生总数还没像现在这么庞大,个体之间的矛盾尚未凸显。更为重要的是,那时中国的贫富差距、东西部差距没有今天这么大,而互联网也是刚刚兴起,留学也只是少部分精英家庭的志向。然而,10年过去了——
“大一新生该不该买电脑”这样的话题,已很难从媒体版面上找到,如今,只有高中生为买iPhone卖肾才能吸引网民的眼球,电子设备充斥着高校校园;相应地,此前校园小径上,一个学生身着名牌牛仔裤就会引发其他同学各种“酸葡萄式”的奚落。如今,这些“爱恨情仇”已经转到了社交网站上,保不齐,哪位学生在微博上传了一张旅游风景照,便能引得屏幕前另一位同学咬牙切齿的嫉妒。
同样这10年,出现了震惊校园内外的2004年马加爵事件,2013年的复旦投毒案,当然,还有更多拿不到台面上,因出身不同贫富分化带来的同学关系紧张,和各种各样的寝室矛盾。事实上,单就家庭经济状况带给学生群体的“分裂”来说,文学作品上早已有之。远的不说,《平凡的世界》里就有“菜分甲、乙、丙三等”,“馒头分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还被学生们戏称为欧洲、亚洲、非洲,而吃甲菜和欧洲馒头的多是县城的孩子,农村的孩子则只能享受剩下的。文章描述的1970年代,也已有城乡差异。
10年前的大学生被称作80后,如今的大学是90后的天下,他们成长于中国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10年,被认为是吃穿不愁的一代。然而,时至今日,即便市场经济大潮席卷整个中国,贫困仍然是摆脱不了的字眼,更为严重的是,物质差距日益扩大,“消费差异也越来越大”——用武汉一所985高校研究生辅导员肖老师的话说,他们当年读大学时没有“高富帅”和“屌丝”,只有“家境好”和“家境不好”。
这位毕业于本世纪初的年轻教师告诉记者,他们那时,“富一点的学生一个月400元钱生活费,穷一点的学生200~300元”,如今,前者是宝马车开进校园,后者只是将200元提高到600元。“先敬罗衣后敬人”,之前只是个别老师的话,如今已经见怪不怪,“成了社会规则,你必须学会”。
谈及校园分裂,物质差距依然首当其冲。
如果说《平凡的世界》里学生饭菜的差异是“吃得饱”和“吃不饱”,而现在更多的是学生“在哪吃”,“和谁吃”以及“吃的时候聊什么”。
以郑君所在的学校为例,学生常去的食堂分为三类,分别是一层的学生一/二食堂,二层的教工食堂/接待食堂,位于隔壁楼里面的设有咖啡馆的特色食堂。就像社会上宾馆有三星级/四星级/五星级之分,学生们戏称这三档食堂的消费对象分别是普通青年/文艺青年/高富帅白富美。
事实上,除却这些戏谑之言,不同食堂间“气候”确有不同。6月底,记者走进这所高校的学生一/二食堂,十多个窗口前打饭的学生熙熙攘攘,或许是正值期末的缘由,这些学生大多是一个人,打到饭后坐下狼吞虎咽,一个个眉头紧皱,偌大的食堂里响彻的是餐具摩擦桌子的声音。
二层的景象则有所不同。至少,隔几步就可以听到学生在一起的欢声笑语。由于这里饭菜并非大锅饭,学生和窗口之间点菜对话声也夹杂其中。单看菜牌,多是10元、12元以及20多元的盖饭和火锅,相比一层要贵一半左右,但仔细观察发现,这里学生的穿着打扮相比一层来说并无太大差别。主要的不同应是备考前的心态,几个围坐在一起的男生告诉记者,他们还剩一门必修课《大学语文》,但现在发愁的不是这个,而是考试后一起去甘肃支教的活动,因为志愿者还没招够。
而特色食堂的景象,与前两处大相径庭。更恰当地说,这里是学校承包出去的品牌连锁店。一来菜价和社会上的高档餐厅无异,二来这里常常被教师和一些不明身份的成年人所霸占,学生则是少数。但就在这些少数学生当中,鲜有单个或成群而来的,多是成双成对。郑君告诉记者,每逢工作日,这里的学生最多。当然,特色食堂很难听到喧哗之声,多是一些窃窃私语,也没有人来这里办活动。
不用刻意地去校园里溜达,仅仅在食堂内就能看出学生的物质层次。每当从学生一食堂出来,郑君碰到从特色食堂出来的同学几乎都不打招呼,“有种陌生感”,“感觉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学生食堂已经将学生彼此“市场化”分开。尽管心里会不舒服,但吃饭时“眼不见为净”,郑君觉得无所谓。但若回到那个不以贫富、地域划分的宿舍,这些物质的差距又会呈现一番怎样的景象?
在成都一所211大学的女生宿舍,面前是两张完全不同的桌子,左边是林小艳,右边是梅方。林小艳的桌子总是“满满的”。她的化妆品很多,“要做一些主持工作,所以对这些比较看重,都是有牌子的。”她喜欢鞋子,鞋柜里有三四十双鞋,每双不低于500元。她说,“每双鞋子都有不同的用途,每种牌子穿在脚上都有不同的感觉。”
而这对梅方来说都太过新奇,“我上大学时,根本没有听过什么指甲油、眼线笔”,至于鞋子的品牌,她更是一无所知。梅方的桌子上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洗发水、护肤霜。每每听到林小艳在寝室对名牌鞋的品头论足,她总会选择沉默。她买鞋的原则是“便宜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