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包头商人金利斌以一种极为痛苦的自杀方式结束了生命,却将更大的痛苦、恐慌甚至是死亡“传染”给他生前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被传染者大都有一个共同且又隐秘的身份:民间借贷者。
时至今日,在包头市政府网站上,“金利斌”依然出现在“包头市优秀青年企业家”的名录中,而伴随他的自焚,那些曾经拥有的好名声“鹿城10大财经人物”、“亿万富商”、“成功商人”,瞬间便被“非法融资者”、“高利贷庄家”恶名替代。
庄家死了,却以另外一种方式扰动着更多的人。不仅仅在包头,大量债权人仍笼罩在恐慌中,焦躁地等待着案情结果。在温州、陕西省神木县等民间融资盛行的地区,金利斌案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活生生的教训。通过这个教训,仍在民间融资漩涡中沉浮的人们更想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微利”项目与“高利”借贷
“福禾豆业有限责任公司”是金利斌选择的自焚地点,而熟悉金利斌所经营项目的人认为,正是“福禾”将其推上绝路。
从表面上看,成立于2007年的“福禾豆业有限责任公司”在2010年赢得了成功——得到政府部门肯定,列入星火计划项目并被2010年上海世博会联合国馆授予“特许经营商品豆制品金奖”。
然而,不切实际的发展目标、突如其来的资金压力却将“福禾”与金利斌拖向绝境。
金利斌经营的惠龙集团旗下有多家子公司,涉及服务业、采矿业、房地产业以及金融业等多个领域,不过受产业规模及资金实力等诸多限制,使得这些产业均无上市可能。而在国家大力支持“三农”产业发展的背景下,金利斌似乎也为上市找到了突破口:成立“涉农”项目公司--获得政府资金支持--上市--取得更多资金。
在“福禾豆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宣传介绍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福禾豆业在中国包头投资两亿元人民币,兴建了全球5A级生产研发基地……”一切看似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过有关人士告诉记者,当地政府最初答应的资金由于领导换届便没有了下文。虽然,记者发现当地政府部门领导班子确实在今年年初发生变动,但依然无法证实这条信息的真实性。
不过,作为发展周期较长的农业项目,如在短时间内实现上市,需要巨大的资金支持。煤炭使得鄂尔多斯及相邻的包头民众财富迅速增加,人们通过各种办法来让手中的钱可以快速生出钱来。“据估算,煤炭、房地产所产生的利润在35%以上,不过随行业的限制以及国家宏观调控,民间资金进入这两个行业已经困难。”人民银行神木县支行行长郭辅平对记者表示:“个人光环、政府支持使得'福禾豆业'成为人们眼中值得资金投入的好项目。”
但是,“自己有一块钱想五块钱的事情,那就风险很大了。”很多人事后这样评价。为了让前期的投入不受损失,金利斌孤注一掷,大举借贷,风险也因此聚集。有专业人士对神木以及相邻的鄂尔多斯、包头等地民间融资情况做过多年跟踪后表示:“在近年来,鄂尔多斯民间融资以'高息'为特点,月息在3%甚至更高。”
强烈的上市愿望已经让金利斌看不清在如今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微利项目将无法支撑高利的民间借贷,看不清的还有将钱借给金利斌的人们。有消息称,惠龙集团民间高额利息融资共达12.37亿元,银行贷款1.5亿元,所涉及的人数无法统计。
一位民间借贷者把民间借贷的融资网络形象地比喻为“老鼠会”,位于顶层的被称为庄家,很多庄家都是像金利斌这样有着良好实业背景的人士,以进行“好项目”为名义吸收民间资本。通过担保公司、典当行等地上、地下民间借贷渠道筹集资金开始运作,但是与“老鼠会”不同的是,“上家”在这个过程中并无利润,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个既保险,又能让钱生钱的好办法。这些“上家”致命的地方不只是损失了自己的钱,而是由于“发展下线”,介绍亲戚朋友入伙,而使自己背负的负债窟窿越来越大。
异化的“民间融资”
金利斌事件的发生也将发生异化的民间借贷问题暴露在人们的目光下:高息、传销网络似的借贷模式、个别银行从业人员的违规行为……
而随着民间资本规模的增长,民间融资的异化发展也变得更为棘手。金利斌的死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与鄂尔多斯毗邻的陕西神木县,并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与鄂尔多斯、包头相同,这座盛产煤炭并因煤炭致富的小县城民间融资也极为活跃。
去年法院审理的民事案件中,有五分之一涉及民间借贷纠纷。民间借贷的风险很大。
当地政府也在警惕着这一风险,金利斌自焚事件发生前,神木县政府便下发了一个整顿非法融资的文件,据知情人介绍,该文件关键是给社会传递出一个信号:现在的民间借贷风险很大,政府高度关注其中的风险,对非法融资的打击力度有所加大。
“民间融资原来是乱象,现在是异化,将来很可能是恶化。”神木县的一名熟悉民间借贷的人士说,“过去明显的牌子已经看不到了,民间借贷已经从明目张胆转入地下了。”主要有典当行、担保公司、投资公司、小额贷款公司四类机构参与其中。尽管这些机构成立之时都明确规定不能吸储,但是许多经营者们都想方设法做“借贷”生意。在金利斌吸纳的巨额资金中,除去少量银行贷款,大部分来自于民间融资,包括典当行、担保公司在内的多家机构牵涉其中,债权人多达1500多名。
于是,许多的民间借贷中介公司披着合法的外衣,背地里却“挂羊头卖狗肉”,高息揽储。据记者了解,在榆林等地的小额贷款公司资本金大多数在1亿元左右,由于融资渠道有限,政府扶持政策不到位,一些小额贷款公司不同程度地存在吸收民间资金的情况,依靠“体外循环”放大资产规模。
土地转让、煤矿经营权、股权转让是这些民间借贷资金的主要去处。这类的投资往往会产生以下结果,“一种情况是能够迅速赚钱,把民间借贷的盘子做得更大;第二种是业绩平平,参与其中的人演变成民间借贷的中介机构,成为纯粹的资金掮客,目前有许多中小企业主通过这样的中介进行融资。”上述人士称:“最极端的情况是运作不善,直接成为案件。”
更有甚者,许多的民间借贷中介组织压根没有自有资金和实体项目,从担保公司借钱包装自己后,再千方百计找人做“托”大肆集资。“这类中介的风险和危害性比较大,有的运作方式类似于三个人玩牌,有两个人已经是合伙人,再拉取第三方加入,最后借口经营不善,合伙吃第三方的资金。”当一些资金紧张、经营不善的银行客户贷款到期时,也会向这类担保公司借钱还上银行贷款,然后再从银行贷款还给担保公司。尽管暂时还能勉强维持运转,但始终存在着一个很大的威胁就是高额的利息负担,一旦没有实体经济的高额回报来支付利息,这个利益链条就会崩断。
“完全通过熟人社会来运作,没有信用等级,只有通过信任传递织成了一个网,许多人只看到了借款人的还款意愿但是忽略了还款能力。”据向金利斌借贷的债权人透露,金利斌于2004年就已经开始民间借贷融资,月利率从2分到3分不等,从去年5月份以来,金利斌的惠龙公司资金状况就开始出现紧张,但是许多借款人尤其是自然人仍然认为没有风险,认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并没有意识到惠龙集团会资不抵债,但一些债权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过利息。
风险黑洞
记者了解到,在神木、包头等民间借贷活跃的地区,很多参与其中的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和顾虑:什么样的实体经济能承载这么高的回报?但是在投入初期得到回报后,很多人在高额回报的魔力下把这一疑虑抛诸脑后,参与者仍然趋之若鹜。
高额的利息魔幻般的吸引着更多的民间资金向这一洼地加速集中。在神木等地,由于受信贷规模收紧影响,今年的民间借贷更为活跃,许多有钱的私营老板开始参与进来,私底下进行交割,资金紧张的企业主则开始借助民间借贷的平台进行融资,而且有向外面扩散的趋势。据了解,神木期限在一两天的民间借贷利率达到20%,一年期的利率普遍在30%,而紧急的过桥贷款利率更高。
由于民间借贷更加复杂化、隐蔽化,参与其中的人数和资金面往往难以估计,容易诱发群体性风险。在金利斌的债权人中,既包括担保公司、典当行等机构,也有公务员、餐馆老板、教师等自然人。这种情况在神木、鄂尔多斯等地也经常见到。“比如有的煤老板承包了十几亿元的煤矿,手里有五六亿元后,通过民间融资筹集了资金进入,经过煤矿整改后价值变成了25亿元,煤老板赚了钱后又开始募股,结果吸引了更多的中小股东动心和进入。”神木一位熟悉内情的银行人士说,“这些中小股东的资金有的来自银行贷款,有的来自担保公司,一旦碰上国家政策调整或者市场变动,首先损失的就是中小股东。”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感受不到其中的风险,一味地盲目为民间借贷推波助澜。今年以来,神木县的煤炭股权在一定范围内开始转移,一部分煤老板开始撤资,这一点在神木县今年前4个月的存款大幅增加上也得到印证。
民间融资由明转暗、由少转多造成的信息不对称,也给银行贷款带来了风险和管理难度。有银行人士表示:“一些像金利斌这样的企业主创业初期信誉良好,人格不错,实业经营良好,银行也有不少贷款。但是背后的民间借贷背景却难以摸清,如果民间借贷已经运转不动,只能通过在别的地方更高息的借贷来维持,那么崩盘只是时间问题,银行的信贷资金也会产生很大风险。何况有的企业主提供给银行的是虚假报表,显示它们的现金流良好。”
那么,如何防范民间借贷给银行贷款带来的风险?据了解,神木县农商行的做法是,企业贷款审批权限不会扩大,个人贷款权限逐步减少,已经从300万元降到200万元,通过扩大贷款面来分散风险,并把贷款用途作为重点监督对象,通过监测客户资金的大进大出以及频率,及时对其给予关注和分析。
许多地方政府也对民间借贷风险给予了高度重视。据了解,毗邻神木县,与之情况相同的陕西省府谷县已经从近日起,开展打击非法融资专项行动,并成立了打击非法融资工作领导小组,将依据“谁审批,谁监管,谁负责”的原则,对全县所有小额贷款公司、融资性信用担保公司、投资公司、典当行的注册管理,依法实施年检;对长期没有开展业务或严重偏离主业的投资公司以及以个人名义非法融资或变相非法融资的公司法定代表人和实际控制人设立经营的投资公司予以注销,并吊销其营业执照。
民间借贷多生长在包头、鄂尔多斯、山西等地一些财富快速增长积累的地区,而且大多与“煤”有关。正是这些地区经济高速增长尤其是煤炭业的投资高回报,给了民间借贷生长的土壤。许多参与者认为,如果民间融资的链条断裂,导火索很可能是煤价变动。记者 杨洋 李文龙 雷和平 通讯员 任少军 成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