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汇率一直处在升值预期之中,这会对国内资产价格,特别是房价有何影响?日前,记者就此在广州采访了著名青年经济学家陆磊。陆磊认为,汇率和资产价格密切相关,人民币升值预期是国内资产价格保持高位的“外部保险”。“外部保险”一旦松动,资产价格便会下降。目前,人民币国际化是能保证人民持续升值预期的唯一“解法”。
嘉宾简介
陆磊为广东金融学院代院长,中国金融转型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曾获第十一届孙冶方经济科学奖,为该奖历届最年轻获奖者。曾任职于中国人民银行监管体制改革专题小组、国家外管局人民币资本账户可兑换专题小组、国务院农村金融体制改革专题小组,曾在英格兰银行、澳大利亚财政部进修和工作,并获选IMF学者,为中国金融40人论坛成员。
- 深圳特区报记者 谭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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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率波动影响国内资产价格
深圳特区报:你多次提到银行资产和实体经济之间的“脱节现象”。“脱节现象”始于何时?
陆磊:扩张性货币政策会导致人为降低融资成本,一些没价值的资产变得有价值。如果实体经济情况不乐观,央行却放松了银根,很大部分资本并非像常人想像的那样进入实体领域。投机资本认识到实体部门缺乏机会,便进入虚拟领域逐利。比如说,美国次贷危机并未源于金融创新,而是始于2000年纳斯达克泡沫破裂。美国实体经济缺乏投资机会,美联储却放松银根,资本流入投机领域,必定催生泡沫。
2008年雷曼兄弟破产,中国宏观政策发生了转变,这对银行业改革带来不小的影响。之前,中国主要银行已先后在A股和H股上市,资本金充裕,法人治理逐渐完善。由于货币政策逆转,业界预期的银行业转型并未出现,部分银行不断增资扩股,资本金滥用成为趋势。
资本金滥用有什么副作用呢?日本有“僵尸银行”,不断扩张资本金,不断放贷,“大”而不能破产。国内银行尽管账面尚可,资本金还是正的,但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是比较危险的。
“脱节现象”带来的最大问题是资产价格飙升,催生资产泡沫。在实体经济表现欠佳之时,一切具有资产属性的商品都演化为资产,农产品具有衍生品性质,通过相关期货产品进行炒作,也成了可投资的资产。
深圳特区报:高房价问题一直是各界关注焦点。到底是什么原因令房价居高不下?
陆磊:央行发了这么多货币,却没有出现危机,这是因为中国有一个外部保险,就是人民币的升值预期。中国的资产价格已是这么贵,为什么人们还在追逐?这是因为人民币还在升值。
升值预期是中国经济结构所致。中国有持续的贸易顺差。IMF预计2011年全球贸易增长7%,但中国仍将保持两位数出口增长。这就使外界认为中国经济竞争力是强的。最近,IMF还认为人民币被低估。这样一来,市场认为应抛出美元,持有人民币,而人民资产比通胀还要涨得快,于是大量持有人民币资产,资产价格上去,泡沫不断变大。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人民币升值预期出现逆转,则一切不复存在。逆转点有两个,一是美国放弃第三轮量化宽松政策(QE3),实行紧缩政策,美元和人民币汇率关系将逆转。二是中国出现持续的贸易逆差,人民币升值预期将会改变。
但是,也有一个例外情况,就是人民币国际化。如果一种货币能够国际化,其汇率就不会被经常性贸易账户的差额所影响,比如美元。这个“例外”正在发生。这也是我对银行持悲观态度的同时,却提出一个“解法”,即大力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深圳特区报:现在,国人不论手中有无房产,是一套还是多套,都关心房价何时下降。您心中有答案吗?
陆磊:房价暂时不会降,但本币升值预期一旦变成贬值预期,资产价格一定会降。目前,中国在和国外赛跑。如果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推出QE3,中国房价就没事。我认为,伯南克其实是在帮中国。如果美联储不实行QE3,中国房价就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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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长期贷款“拴住”银行资产
深圳特区报:如果房价暴跌,中国银行业本身会有什么风险?
陆磊:在经济泡沫破裂前,日本几大银行在世界排名靠前。最初,实体经济旺盛,银行拼命贷款。但随着日元升值,银行开始加大虚拟资产投资。后来日元贬值,资产价格暴跌,银行不良资产率急剧上升。日本经济体高度依赖银行贷款,银行有问题,经济便振兴不起来。这是日本的情形,对中国也有一定的警示作用。要分散金融体系风险,让非银行金融机构发展起来。日本经济出现问题不是全局性的,比如信托公司,出问题会影响高端客户。通常,银行出现破产现象,可能成为社会问题。
在中国融资结构中,银行贷款占比重过高,是首要问题。第二是银行贷款集中度太高,过于集中在垄断企业和大型项目而其他实体经济筹资成本太高。第三是中长期贷款比例太高,基建和房地产部门贷款较多,这使得资产价格和银行安全性高度关联。
如果10年期贷款资产占比重较大,银行就注定10年内无法调整资产结构,从而给自己套上“硬约束”,对大客户只得“借新还旧”。比如高铁贷款数目巨大,要盈利是猴年马月的事。银行却必须向其提供流动资金贷款,让它有能力还本付息。
深圳特区报:银行相对重要性降低,哪些金融创新可以填补进来呢?
陆磊:新金融形式除了上面说的信托业,还有合作性的金融机构,比如农村信用合作社,同一个社区内,容易区分客户资质,容易控制风险。再比如财务公司,在大企业内部纵向筹资,风险就“内包”了。中石油、中石化都有类似的财务公司,这些是金融体系宏观层面的创新。
另一个层面是银行内部金融创新,不要总是依靠“吃息差”。银行可面向实体经济搞“一揽子”式的投资组合,比如面向一群中小企业发放贷款,只看投资平均收益,而不是看某一单贷款是否失败。这就必须改变银行内部机制。现在的银行,如果银行做了一单不良贷款,就会有责任追究问题,这就逼着银行去找大项目。
同时,银行还可以做一些理财服务。现在银行只能做固定收益的产品,浮动收益由于法规限制过多,银行没有积极性。从长远看,银行业不做这个,未来的收益必定堪忧,最后可能只得困在类似地方投资平台的项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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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渠道可消化超发流动性
深圳特区报:目前,不少人在担心货币超发的流动性能不能消化,有没有良策?
陆磊:央行超发的货币有两个渠道可消化,一个境内,一个境外。在银根不继续放松的背景下,只要实施结构调整,宏观经济增速在9%左右,中西部二三线城市仍有巨大消费空间,能吸收过剩产能。未来能着力于城镇化,城乡人均收入比从3.23∶1变成2∶1,就会多出一亿人的消费群体。
这个调整过程也有政策风险,比如类似“赶农民上楼”的举措,剥夺了农民的原始土地使用权,可能会断送本来很好结构调整的路径。
另一个渠道是境外消化。以香港地区为例,人民币存款余额一直在增长,特别是2010年以来,增速惊人,已从2008年末的561亿元人民币增至今年6月末的5500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类似“消化”过程中必须要确保人民币渐进式升值,形成持续的人民币升值预期,使周边国家和地区把人民币作为储备资产,形成未来的“亚洲人民币”。
同时,现在人民币贸易结算主要是进口,2009年是35.8亿元,去年年底5000亿元,2011年上半年平均月度1200亿元,按这个速度,全年就是1.44万亿元。等于说1万多亿元人民币将流出,流到境外出口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