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司法腐败在我们国家是有的。但照张显的说法,法律案件非要按‘药家鑫案’的模式来办,才算光明吗?其他绝大多数案件不是‘药家鑫案’的模式,就一定都是不公正的吗?不能这么说。”
中国青年报:回到“药家鑫案”上来,张显在他的微博中称,您当时的态度变化无常:一开始采取“不见面,不道歉,等法院”的坚决强硬态度,一审、二审都不出现,直到最高人民法院复核阶段时,才开始第一次见到张妙的家属王辉,要求谅解。是这样吗?
药庆卫:不是这样。“不见面,不道歉,等法院”的话,我没有说过,应该是张显自己总结的。
从药家鑫投案后到一审以前,我一直在找张妙的家属道歉,也通过我的律师跟对方不停地接触,希望赔偿对方,达成和解。一开始对方说赔100万,后来也在往下降。人命无价,我不能说100万就多了,“多少钱合适”的话,我不能说。我只能通过律师把我的情况跟张妙的家属说,我在筹钱,能筹到多少,有多大能力,如实告诉你。接受不接受,原谅不原谅,是家属的事,我没有权利强求人家原谅我,我也不可能这么做。
一审前调解的时候,我的律师在法院(指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记者注)的安排下,和张妙的家属——她的丈夫王辉和父亲张平选谈过,那时王辉基本上口头接受了“赔偿30万加一部车”的条件。后来,王辉出去给张显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回来说不同意,这次协议就没达成。一审以前,我也几次拿着加起来有30万的现金到中院去过,希望赔给张妙的家属,但那个时候舆论感觉是“谁调解谁腐败”,没人敢调解。
死刑审核的时候,我也提交过调解申请,后来张显宣布不接受调解,最高院也就没有再做这个工作。
6月4日,张显发了一条微博说:“这个案子是药家鑫犯了罪,杀了人,他父母道歉,与药家鑫案子本身有关系吗?能减轻药家鑫的罪行吗?没有关系,大家就别去理会他。有些人正想搅混水,把大家的注意力分散到药家鑫的父母身上来,大家要擦亮眼睛,不要上当,无关的事儿不要去理会。”
我看了之后很困惑,张显是想让我们道歉,还是不想让我们道歉呢?我感觉我们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对。
中国青年报:针对您的这次起诉,张显回应说由于时间不允许,他转载的一些猜测性言论没有时间一一核实,您怎么评价张显的这一回应?
药庆卫:有些东西,比如对案子的理论探讨,你可以摆事实、列法条;但你说我“干扰司法”、是“军队蛀虫”,这种给我定性的结论,起码要有一两条证据的,没有证据的“扣帽子”,我认为已经超出言论自由的范围了。
即使是转载,我认为也不能不负责任。比如,对你有利的言论就转载,不利的就不转载,本身是一种不全面的信息引导。我开了微博后,网上也有一些骂张显的声音,我不是找不到这样的东西,但我有个原则,起码对骂他的我没有转载一条。
另外,对一个人定性的言论,不是不可以转载,但如果不是自己核实的,就至少要指出明确的信息来源。而张显转载、散布的一些信息里,有的来源很模糊,比如“工作人员说”、“据媒体报道”等,是些让人找不着影的东西。
中国青年报:本报采访过张显,请他回应“只有实体正义诉求,完全无视程序正义”的质疑。张显认为,对草根讲程序正义不符合国情,因为担心力量太单薄,没有话语权,发起舆论监督是他当时唯一的路。您怎么评价他的这一说法?
药庆卫:他当时担心我干扰司法,但自始至终,我除了出来道歉以外,没有给哪个司法机关说过话。如果张显认为有,请拿出证据。
张显说他是草根,我的能量比他大,但实情是,我转业之后没有固定单位,跟政府、军队也都没有关系,请问一个转业军人跟一个大学副教授,谁的地位更高呢?现在我可以说,如果张妙的家属这么做,我理解,也不会计较,因为他们有丧妻之痛、丧女之痛,但张显作为代理人,本应该更理性,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这些污言秽语,我不能理解。
中国青年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您是张妙的家属,在当时担心力量悬殊、可能司法不公的情况下,您会怎么做呢?
药庆卫:要替受害者家属争取最大的利益,可以把要求向法院提,如果我家达不到,是我自己能力的问题,双方可以商量分期支付,或是采取其他可以接受的方式。这些法律都是有程序的,我相信一个副教授不可能不懂。如果是我,我不会把案子中让自己不满意的东西,全都贴到网上去说,去煽动一些情绪。
中国青年报:有关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的讨论,张显还提到,他认为“实体正义与程序正义不能分割,法律需要民众的基础,不是个别精英的独裁。在目前,公平正义的取得需要民众和媒体对司法的监督。”您同意他的这一意见吗?
药庆卫:这话理论上没有错,我承认公正的司法需要外界监督。我也承认,司法腐败在我们国家是有的。但照张显的说法,案件非要按“药家鑫案”的模式来办,才算光明吗?其他绝大多数案件不是“药家鑫案”的模式,就一定都是不公正的吗?不能这么说。
中国青年报:药家鑫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对他的教育,您也反思了很多。包括对他太过严格、沟通比较少、少了一些对责任、担当和对生命的珍视等教育。如果现在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怎么教育他呢?
药庆卫:其实,不发生这件事,谁也不会把以前的事翻腾出来,一件件去想。现在我每个环节都回想了一遍,觉得我还是应该多给他些鼓励的。他以前有思想包袱,说过“反正我咋做都不对”,其实他的有些事情,我心里是认可的,但一直不说。现在觉得我应该告诉他,让他多一点自信。
法律上的东西,也给他讲过不少。我也曾经跟他说“等你长大了,独立了,我就不会那么管着你了。”他也一直表现挺好,我就没有考虑他的心理压力或是其他什么。直到听到他在庭审上说的话,我才知道我们父子俩沟通太少了。送走他以后,我也再没有跟他沟通的机会了。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问问他,比如家鑫那天为什么会带着刀子,他做出(这个事情)的当时,是咋想的?现在没有机会了,永远成谜了。
……(沉默了近一分钟)
药庆卫:感谢你没有问我那个问题。
中国青年报:什么问题?
药庆卫:就是回忆我儿子死前情景的问题。媒体找我问得最多的,是这个问题,我不愿一遍一遍地回忆……
本报西安8月26日电 记者 王梦婕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