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结伙专门诈骗癌症晚期患者 被害人相继去世

　　8月27日央视《焦点访谈》报道了本案，五名被害人案发前相继去世。看了报道的人们都有一连串疑问:病人及亲属大多是有文化甚至高知和精英人士，为何轻易上当?骗子究竟采用了什么卑劣手段?还有哪些幕后的东西没揭开?带着疑问笔者查阅了所有案卷，提讯了三名被告人，会见了被害人亲属，去了传说中的“治癌圣地”大山村，通宵拜读了被害人之一海归博士于娟弥留之际写下的《此生未完成》，滤出一些值得思考和汲取的东西。

　　A.“看上去都不像坏人”

　　三名被告人，陈建萍、杨德震、李鑫生，权且按被害人对他们的称呼来称呼他们:陈病友外表温婉，杨神医举止儒雅，李忽悠利索精干。被害人及亲属说，这仨看上去都不像坏人。

　　第一被告人，“久病成医”的陈病友，53岁，大专文化，在企业管理层干过。前些年因患乳腺癌开始烧香拜佛，在江苏常州某小寺庙眼见几名癌症晚期病人把积蓄及后事托付给老方丈，她灵光一闪:不如也弄点钞票花花。“信佛”的人有了邪念比不信佛的下手要狠毒百倍。治病得有药方，她开始寻找合作伙伴。

　　第二被告人，“自学成才”的杨神医，59岁，原为常州市某中学会计，曾因贩卖毒品罪、票据诈骗罪被判过刑，2003年刑释出狱。据他自己说“深入研究过《中医药大全》，给街坊邻里看看小毛病，一次也就三五十元，想来钱快点，就跟姓陈的去给癌症病人看病了”。

　　第三被告人，58岁的李忽悠，与杨神医是茶馆里的知己，原在国有厂子干机修工，下岗后干过保安等工作，当下无业，茶馆里呆久了，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的蜜嘴。

　　2010年初夏，陈病友在一家保健品小店结识杨、李二人，听说杨懂中医药，即动员他去小寺庙“治病救人”。不日，三人在李家召开第一次会议，他们“英雄所见略同”:要找就找被医院“回头”(认定无法治愈)的(癌症)晚期病人，为了救命他们舍得花钱!

　　于娟曾写道:金贵银贵不如命贵，癌症病人和家属是最缺钱的，但是最舍得花钱。若是说花钱能买命，病人家属就会立马卖血剜肉割肾换了钱捧给你!

　　陈建萍他们第一次集体亮相是在小寺庙，轮番忽悠俩上海籍癌症晚期女患者。陈病友说:“我就是(癌症)晚期，是杨神医治好的，癌细胞全没了，他救了很多人啦!”李忽悠也表现不错:“就是就是，看我，原来是胃癌晚期，老天有眼，碰到了杨神医，拣了条命……”模样斯文的杨神医扮演“劳心者”角色，把脉开方挺像那么回事，一旁的陈病友很h“PPy(高兴)，终于找到了最佳合作伙伴。首战告捷获利6万余元，分钱的时候仨人眼珠子都绿了:钞票来得这么容易，再接着干!

　　随即召开第二次会议拟定方案:陈在抗癌协会有资源，负责招揽病人;把病人弄到安徽省石台县富硒的大山村去，硒有抗癌效果，更容易让人相信;采用饥饿疗法十中药除癌，疗程三个月费用15万;李跟随病人留守大山村，每月“工资”3000元，其余所得陈、杨平分。“第一次干坏事”的李忽悠担心出事，几经风雨的杨神医说:“估计(癌症晚期病人)坚持不到三个疗程就不行了，最后肯定去医院，死在医院里就没我们的事了。”

　　B.第一个上当者——刘妈妈

　　本案五名被害人中有三名去了大山村接受“饥饿疗法”，即32岁的于娟、34岁的刘爽、64岁的金石岱。

　　刘爽的妈妈退休前与陈病友同在一个单位，刘爽2006年因乳腺癌经手术切除右乳，2010年复发。陈病友找到刘妈妈:我朋友杨神医救了我的命，现在我跟他合作，带你女儿去大山村，那是国内治癌症最好的地方。她甩出一叠中英文国家级世界级证书后，刘妈妈被蒙住了，率全家在老字号酒店宴请陈、杨。席间，彬彬有礼的杨神医给刘家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因翻过几本中医药书对癌症能说出点子丑寅卯，他信誓旦旦:你女儿的病保证100%治好!刘妈妈决定带女儿上大山村。

　　但凡谎言总有一星点儿真实的元素，这些真实的部分是骗子的金字招牌，也是受骗者最容易上当的一剂迷药。2005年陈建萍确因乳腺癌行左乳切除手术并化疗，直到案发没复发。她加入了抗癌协会，听讲座写“医学论文”，频繁参加“肿瘤研究会议”，获得一些机构颁发的“时代楷模——共和国经济建设医学科技贡献奖”、“国际肿瘤防治专家”、“生命与健康研究院高级研究员”等证书，发证单位负责人都说:支付费用就能参加会议，参加会议的都发了同样证书。一堆证书里特别醒目的是烫印精致的“某人才网专业人才库”授予的“国际注册特色诊疗执业证书”。

　　办案人员曾赴北京调查，那家人才网负责人说:“我们只审核申报人提交的资料是否符合入库条件和标准，不负责审核资料的真实性;我们是经营性网站，不是政府职能机构。”想想，打着“国家”“国际”旗号、内容虚假的证书触手可得，满天飞，是谁的错?持有一本“国际注册特色诊疗执业证书”，要有多少人上当受骗!

　　C.利用的就是你想活

　　被害人于娟与刘爽在上海瑞金医院时同住一个病房。一个屋檐下两姐妹同病相怜，情同手足。

　　于娟的丈夫赵博士与刘爽的丈夫张晓明互称“哥”，至于谁大谁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同一种人生境遇，两个男人的心靠近了，有一丁点好消息，必定第一时间通知对方。

　　宴请杨神医的当天，张晓明电告赵博士:刘爽要到大山村接受饥饿疗法。第二天赵博士顶着酷暑赶到常州与杨会晤。颇有世代医家范儿的杨神医知道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赵博士可不是刘妈妈，于是他把自己豁出去了:我得过淋巴癌，自己治好的，只吃芋艿和葡萄，切断癌细胞供养，再以名贵中药杀灭。我治疗的病人绝不复发绝不转移。

　　赵博士上网查阅:中医学上确有饥饿疗法记载，芋艿和葡萄确是强碱性食品，癌症病人需要碱性食物调理;大山村确是中国三大富硒村之一，硒确有防癌抗癌作用。基于这几点，赵博士认为“靠谱”。为给妻子治病他卖掉了住房，三代人蜗居小出租屋，他对病入膏肓的妻子说:求老天让你活着，只要你能活着。如果说15万三个月就能换回妻子的命，干吗不去!他说:治好她的愿望太强烈了，医学结论只能存活2年，但是我希望至少10年!

　　心理学研究表明:绝境中，任何人都无法有效而妥善地处理信息。渴望生命的心理驱动，生离死别的境遇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换了谁都会这样做。

　　于娟在博客中写道:活着就是王道!哪怕就让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动，每日污衣垢面趴在十字路口，任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只要能看到我爸妈牵着孩子的手去上幼儿园，我也是愿意的……骗子利用了人们极其渴望生命的欲望，打中了不治之症患者的求生穴道。

　　本案另一被害人是合肥市高级工程师64岁的金石岱，他的女儿金姣在癌友QQ群结识了刘爽姐姐，知道了大山村及饥饿疗法。她说父亲肺癌手术后经中医调理稳定一年多，特信中医，听说去大山村也是中医治疗，马上跟杨神医通话。他说你父亲的病完全能治愈，我立刻决定带父亲上山。就像于娟说的，是对生命的贪欲，对，太贪了，就是想让父亲多活几年，现在想想，医学结论是科学的。

　　D.神医有啥灵丹妙药

　　9月23日一早，笔者和常州市检察机关的几名检察官会同公安机关的承办人前往石台县大山村，同往的还有张晓明和金姣。

　　大山村地处皖南境内崇山峻岭之中，全村50多户人家全部姓王，80岁以上老人占12%，据说50年未发现一例癌症，也未发现一例肥胖者，堪称“长寿村”、“瘦子村”。据说10年前退休职工王某因胃癌被判“死刑”，来到了环境优美空气新鲜曾下放劳动过的大山村。一住5年，劳作中虽清瘦了但双眼有神行动也敏捷了，医院复查说癌肿瘤没了。亦真亦幻的故事引来了科学家，检测得知:大山村土壤及泉水中“硒”含量高于普通土壤及水质20倍。为辨真假，赵博士第一时间带回了大山村的泉水到上海检测，结果确实如此。

　　科学家们说:硒元素对心脑血管及呼吸系统的慢性疾病具有辅助治疗作用，能清除人体代谢产生的致癌物质，具有防癌抗癌等作用。在百度敲打“富硒大山村”，搜索到类似内容31900条。科学结论是要经无数实践证实的，即便老王在大山村治好了胃癌，之后还有过类似案例吗?如果没有的话，这样的报道究竟给人们带来什么呢?

　　那天下午我们先到村口于娟住的王忠养家，具有高中文化的王忠养说:姓李的每天来送中药，给的芋艿发霉发芽了，葡萄烂得掉了串，老李不管，照发。实在看不下去，病人家属就下山弄新鲜的。看于娟饿得不行了，我曾劝她去医院看看，她说就三个月疗程，熬过去就好了。之前大山村没接待过治癌症的客人，大山村要真能治癌，医院不都关门啦!

　　接着去了刘爽住过的王英姿家，王英姿指着陈建萍的照片说:这个女人一来就满村转，到处给人看病，一直忽悠(生产队)队长老婆，说吃她的药就能变美女，神叨叨的。这晚我们落住在王自煌家，王自煌回忆说:李忽悠和金姣一家住我家，但老李不在我家煎药，像要背着病人，噢，到我弟弟家去过。正说着他弟弟抱着孩子来串门，问起李忽悠煎药的事他说来我家煎过几次就去别家了，屋子后面弄个煤炉在煎，也没见他倒药渣，不知弄哪儿去了，很神秘的样子。杨神医究竟开的什么灵丹妙药呢?调查中发现就是百来元能买一大包的当归、黄芪、蛇床子等普通中草药，而非什么名贵中药。

　　王自煌还说:都说大山村50年没癌症，要知道，我们这儿老人生了病一般不去医院，医院太远，也看不起大病，拖着，老死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癌症。大山村人确实瘦，主要是吃饭简单，很少吃肉，猪长得慢，一家一年就杀一头猪;鱼也长不大，晚饭给你们吃的小鲑鱼就一指长，所以吃东西绝不猛吃。还有，就是遗传因素吧。

　　E.拼命上黄山结果下黄泉

　　2010年8月中旬，于娟等三名癌症晚期病人来到梦魇之地大山村，三家分别将第一疗程的3.5万元交到陈建萍手中，当晚陈建萍他们三人就分了赃。

　　陈建萍他们很会找地方，这里一派田园风光。清晨，三家人结伴爬上山顶，仰望蓝天旭日，衰微的生命似乎有了转机;夜晚，古亭旁廊桥长椅上，一边躺着于娟一边躺着刘爽，听着桥下潺潺溪水，憧憬着有了希望的未来……

　　杨神医吩咐:只能喝专制汤药，其他药一概不用;只吃芋艿和葡萄，不碰一滴油盐，才能把癌细胞彻底饿死……拿了钱的杨神医、陈病友下山到别处“巡医救人”去了，劳力者李忽悠留守大山村，眉飞色舞地说着谎:我就这么吃把胃癌吃好的。他每顿三碗米饭，能扛起冰箱上山，哪是生过大病之躯!

　　饥饿疗法20天后仨病人开始口吐白沫。杨神医电话指示:吐出来的都是癌细胞，要活命一定要坚持!饿狠了的于娟发短信给丈夫:我要背把小镰刀夜袭屋后猪圈，生吞活剥了那黑猪!老金已经不能下楼，闻到楼下饭菜香忍不住跪下祈求女儿:我要吃饭，就是死，我也不怨!为“巩固疗效”金姣咬牙跺脚拒绝了父亲。假期张晓明带儿子上山探望妈妈，刘爽给儿子泡了碗老坛酸菜牛肉面，太饿了她吃了一口，李忽悠说会影响中药疗效，她立即吐了出来。

　　饥饿疗法一个半月后刘爽和老金开始咯血，李忽悠兴高采烈恭喜他们:很好很好，这是体内残血残毒哇!

　　一旁被洗了脑的于娟还挺着急:我咋不吐血呢?

　　仨病人都瘦了20多斤，肌肉松弛了，腋下肿胀的淋巴瘤也随之松软。陈、杨二人昧着良心再次践踏衰微的生命:看见了吧，癌肿瘤在变软变小，呕吐咯血是癌细胞在最后挣扎，效果出来啦，坚持到第三个疗程就能吃东西啦!陈建萍道:我当年就是这么饿好的，看我现在什么都能吃!稳住病人及亲属后，他们到山下大吃特吃野味去了。此后三人以治疗见效为由要求被害人支付下一个疗程费用3.5万元。三家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统一口径拒绝支付。

　　不久骗子终于松口了:可以吃点玉米啦。金姣满心欢喜地飞奔到村里包下一块成熟的玉米地。为了让父亲咽得下去她变着花样做各种玉米食品。那次做玉米饼，拿起油壶犹豫了半天才狠狠心滴下一滴油，父亲一个半月没沾油香了……说起往事金姣泪流满面:父亲肺癌脑转移导致视力模糊头疼，但消化系统没问题，进大山村前能吃红烧肉，可在他生命最后时刻，我却没让父亲吃上最喜欢的红烧肉。

　　《黄帝内经》中也有“食饮有节、起居有常，净饿待食”等说辞;古籍《冯氏锦囊秘录》也说:“调食之法，宁少毋食多，宁饥毋食饱……”《苏东坡养生集》中有名言:“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总之，我国古医籍有大量关于节食的论述，是前人的宝贵经验，但不难看出，这些理论都只针对日常养生，而非治病。

　　2010年10月12日，张晓明不顾丈母娘反对决定接奄奄一息的妻子下山，下山第9天刘爽在上海瑞金医院病逝，死亡诊断为:营养不良，严重贫血，微量元素严重缺乏，肿瘤多发性转移，呼吸系统、循环系统衰竭死亡。每次祭奠妈妈，儿子都要带上一碗老坛酸菜牛肉面:“妈妈要吃了牛肉面就不会被饿死了!”最伤心欲绝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刘妈妈，她一下子老了许多。

　　刘爽火化那天金姣接父亲下山，两个月后老金去世，死亡诊断结论与刘爽的完全一致。于娟与老金同一天下山，赵博士背起妻子下楼，李忽悠拦住他们:第二个疗程费用还没交呢!丈夫背上奄奄一息的于娟直面李忽悠:刘姐是怎么死的?!告诉你，张哥可不是我们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

　　经上海瑞金医院全力抢救于娟暂时缓了过来。她“强撑这千疮百孔的病体”在新浪博客写下《我的2010》，揭开罪恶的骗局。她的博客戛然而止在她33岁生日那天——2011年4月2日，她最后写道:“拼命上黄山活命的结果是下了黄泉。同志们，请围观真正的愚昧。我，我，我，请围观我的黄山受骗记。我是周身满目疮痍的晚期病人，同时我是昏头晕脑上当受骗的典范。切切不要走我的路……”17天后，她不甘地撒手而去。她的博客点击率800多万。她说哪怕有一个人看到我的博客，吸取一些什么，就值了!

　　三名被害人相继去世，杨、李感觉大事不妙，就有了金盆洗手的意思，不再抛头露面“治病救人”。

　　陈建萍却一点没闲着，先后骗取乳腺癌晚期患者叶阿姨、谈阿姨及亲属22万元。后经磁共振检测两被害人癌肿瘤非但没消除还更加严重了。4月中旬在谈阿姨家，陈建萍被常州警方当场抓获，杨、李二人也相继落网。

　　三名被告人的行为同时触犯非法行医罪及诈骗罪，依据我国刑法“从一重处断原则”，即依照行为触犯的数个罪名中法定刑较重的犯罪处罪定刑的原则，常州市武进区检察院以涉嫌诈骗罪对三名被告人提起公诉。

　　11月16日上午，武进区法院一审判处被告人陈建萍有期徒刑八年，被告人杨德震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被告人李鑫生因投案自首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二年。

　　案后说法

　　癌症晚期对病人来说是可怕的。有一种“癌症晚期”对社会来说更为可怕，那就是道德的丧失和人性的泯灭。这三个骗子可以说是这种“癌症晚期”的典型患者。在他们心中，除了钞票之外，大概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治疗他们的良药只能是法律的惩治，也只有这样才能给后来者以警示。然而对面临死亡威胁的人们，是不是该多进行关于死亡的教育?(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