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大学毕业消失16年 酒后抢劫入狱老父背土豆探监
一家三口在会见室门口相拥痛哭,宣泄16年之久的相思之苦。
他大学毕业后人间蒸发16年 际遇不佳酒后抢劫
他的老父闻讯千里迢迢背着一袋土豆来探监
68岁的晏福兴老人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重新燃起他生命的希望。沉寂的夜晚,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心里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
“监狱,起码还是人待的地方。”晏福兴心想。这封信寄自广东省乐昌市坪石监狱(现改名为“从化监狱”)。他的儿子已经16年没有跟他联系,不知生死。如今,监狱来信,儿子犯了罪,正关在坪石监狱。
晏福兴老人的儿子晏志华,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刚好40岁。他是家中唯一男丁,也曾是一个苦难家庭最大的骄傲,1994年高考时是全县文科第一名。
16年来,晏志华却杳无音信,一封监狱来信,打破多年的沉寂。
2013年10月10日,晏福兴收到监狱来信。土黄色的专用信封,装着四五张纸,里面有入监通知书、执行财产刑告知书和致服刑人员家属的信各一封,还有像是儿子笔迹写的两行字,请父亲寄些生活费来。
真信?假信?
晏福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没上过学,不识一个字。信是村口小卖部的老汉转交的,老汉给他读信:
“晏福兴:你的儿子晏志华因犯有抢劫罪,经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十个月……特此通知。2013年9月25日。”
1998年春天,晏志华去了南方。来信告诉父亲,他居无定所,以后就不要再来信了。晏福兴像疯子一样跑到兰化邮电所打电话询问儿子的下落,可为时已晚,那边说已无此人。晏福兴又按儿子此前留的广州番禺的地址,写了很多封信,均被退回。
这个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突然一去不复返?晏福兴失魂落魄。村里有人说,这个娃早死了。
16年了,终于盼来了音信,没想到却是监狱来信。这封信有个地方令人生疑,邮票贴在信封背面,邮戳却找不到。莫非是诈骗?
晏福兴不会说普通话。为了核实信息,他找了村里的一个大夫,上网查询了坪石监狱的电话,打电话过去,确认有“晏志华”这个罪犯。但这个“晏志华”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一日见不到人,老人都不确信儿子是否还活着。
晏志华有个亲生姐姐晏妍,嫁到甘肃会宁县,与高台县隔着800多公里。当得知弟弟有消息后,她心急如焚,一时找不着笔,于是抄起一根筷子,削尖了,蘸着墨水,写了一封信:
“若你真是我弟,请速回信。注明你上小学时的学名及你的乳名。想念你的姐姐。”
“独行侠”酒后抢劫
按照《监狱法》的规定,罪犯收监后,监狱应当通知罪犯家属。“如果当时,这封信是可写可不写的,我可能就不写了。”晏志华说。16年没跟家里联络,如今沦为阶下囚,才来找亲爹亲娘,无论如何,面子上过不去。
“写信的时间很急,只有两三分钟,我看周围的服刑人员都在写,就问他们写什么,结果都是跟家里要钱的,我就照着写了。”警官催促着,晏志华来不及思前想后,写下了家里的地址。
离家16年,晏志华变成断了线的风筝,连二代身份证也没有,户籍也早被注销。法庭审判时,他自报名“晏志华”,但无法核实其真实身份。
2013年3月18日中午,晏志华拿着一把水果刀,抢劫了顺德一家成人用品店,抢走了女店主两部低端手机,以及柜中210元现金,加起来不过300多元。
他逃窜,逃了几步,又不想逃了,觉得没有必要,在大街上晃荡。数小时后即被警方抓获。他随意地处置自己的命运,反正孤身一人,到哪都是行尸走肉。
晏志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这样。他过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没饭吃了,就去打打零工。赚了点小钱,就喝点小酒。
抢劫那天,他身上只剩下几十元钱。打麻将时,他喝了酒,跟一个男子起了口角。见成人用品店女老板与该男子关系亲密,抢劫的念头突然窜出来。
晏志华上过大学,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有点像独行侠,沉默寡言,自以为比他人高出一个档次。”监狱警察肖东卫说。
沉甸甸的马铃薯
“孩子,你知道爸爸是什么心情?家中是什么样的?二十多年了吧,爸爸是怎样度过的,忙时不说,一旦闲下来就想你盼你,想着想着就不觉老泪满面。你离家这么多年,为啥不和我通信息……你是怎么想的,孩子!”
晏福兴迫不及待地给儿子写了一封信。他同时向监狱提出,从甘肃西部来一趟广州,路途遥远加上自己年逾七十,见一面不容易,请求监狱批准让他与儿子先在网上见一面。
监狱认为现有条件不成熟,难以满足晏福兴网上见面确认的要求。但监狱党委研究决定破例为晏志华开通亲情电话。
2014年1月14日,晏志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他的叔叔和姐姐接听的。亲戚、朋友、同学的名字一一问过,晏志华均能回答出来。基本确定了,晏福兴老人的儿子就是狱中的晏志华,晏家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一半。
16年,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唯有会见,才能彻底解开心结。晏福兴家可谓一贫如洗,两间土坯房,屋顶还是茅草盖的。自从儿子离家后,家里更困难,晏福兴也心灰意冷。晏志华的母亲精神失常,难以自理,整日对着电视,不时念叨:“就算儿子回来了,肯定也不要我这个妈妈了。”
监狱党委研究启动亲情帮教专项资金,解决晏志华家属探监吃住行的费用。4月13日,晏福兴和晏妍坐了27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广东。他们的行装非常简单,一卷纸巾、一瓶水、一块头巾,另有一袋沉甸甸的马铃薯,是晏妍家种的。
“你们太好了!太好了!好得像骗子。来到这里,我们就信了。”晏福兴对监狱警察张鹏程说。张鹏程为了促成这次会面做了很多工作。马铃薯是他们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千里迢迢带过来,想感谢提供帮助的监狱警察。
承诺出狱后回家尽孝
久别重逢的情景,曾多次出现在晏福兴的梦中。相见前一晚,他辗转反侧。去探监的路上,晏福兴和晏妍已开始低声呜咽。站到监区门口,还未见亲人,他们已嚎啕大哭,劝而不止。
晏志华穿着蓝色宽大的囚服,被警察带进来,单膝下蹲。晏妍远远看见他,飞扑过去,倒在弟弟的怀中,失声痛哭。晏福兴颤巍巍走到儿子跟前。这是他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哭。
晏志华搀扶着父亲和姐姐,劝他们别哭。他的克制和礼貌,让家人觉得生疏。晏妍牢牢地抓住弟弟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他变了,好像不想家。”晏福兴仍旧不能理解儿子为何离家出走,为何至今单身。他盼望儿子尽早出狱,结婚生子。
晏妍理解弟弟,她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形容他。“我弟虽然读了很多书,可他其实是破碎家庭的牺牲品。年少时失去母爱,父亲又嗜酒好怒。我想他在外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或过不了的坎。性格内向的他宁愿在外漂泊,也不愿与家人联系。流浪的生活彻底毁了他。三年多的牢狱生活是他流浪的代价。”
晏福兴掏出500元给晏志华,这几乎是他所有的积蓄,儿子推辞。监狱干警们发起现场捐款,每人一百元,凑了800元帮助晏福兴老人。
“爸爸老了很多。”晏志华刑期还有两年。他承诺,出狱后回甘肃工作,在父亲身边尽孝。
消失的十六年
晏志华称自己“古今不孝第一”。他1997年毕业后,分配到家乡一暖气片厂。干了不到一年,他辞职奔向南方,自此与家中断绝联系。他为什么不与家人联系?这消失的十六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他说,在国家干部和流浪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或许他会走另一条路。
本报记者近日在坪石监狱与晏志华有一次深入的交谈。他的心已作茧,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个人如果连父母也可以抛弃,那就真的无所挂恋了。正是这种“孤身一人、行尸走肉”的生活,把晏志华推向了犯罪的深渊。
(以下内容为晏志华自述,记者根据采访内容整理而成。)
从记事起,耳边经常缭绕的是父母吵架声和姐姐哭泣的呜咽声。这是隔三差五常有之事。父亲经常夜不归宿,伴随童年长大的,记忆最深的事是父亲的赌。
由于父母经常争吵,1987年,母亲“被”小舅和外婆嫁到了别人家。三四年后,强行把妈妈带了回来。当时见到母亲后,我突然有哭的冲动,但忍住了。
家里经济困难,姐姐还在读初三时,父亲就给她找了婆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为什么要靠卖女才能维持生活?
1994年参加高考,我考了全县文科第一名,但成绩并不如意,差一分才上本科线,非常可惜。1997年我专科毕业后,被分配到高台县暖气片厂,干了半年,我就辞职到江苏找同学打工。后来,我跑到广东番禺。
我有一个女朋友,拍了拖三年,打算结婚,但我没有房子。女朋友的父亲质问我:“你现在有什么?除了一身皮囊,你什么都没有!”就这样,第二年,她嫁了一个比她大15岁的有钱人。这社会太现实了。
后来,我掌握了安装防盗监控卫星电视工程的技术,当时很有前景。我跟同事合作,但一年后,他把我踢了。
大概在2003年,我给朋友跑业务,半年一分钱没拿到。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曾经想着衣锦还乡,到头来行装空空,慢慢地我心灰意冷了。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但还是活了下来。
2003年下半年,我做办公设备维修学徒。2006年出了车祸,休息了半年。2008年,脚上的钢钉才取出来。之后我一直打零工,吃不饱也饿不死。后来办身份证,说我的户口被注销了。从此也就变成行尸走肉了。
这些年在外,也时常想起家人,想起一起生活的情景。无奈没有成就,再加上出了一次车祸,一直就没回家。我的心早就麻木了,沉寂了。在国家干部和流浪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除了当时的客观原因外,主要还是小时候的生活经历,造就了我一颗浮躁的心。母亲走后,我变得沉默了,像个小老头,没有了童年的天真和家庭的温馨。家庭在我的脑海里没有太多概念,在别人来说,家是港湾,温馨与幸福,但我没有享受过。所以,我选择单身生活。
我一走十余载,音信全无,当是“古今不孝第一”。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或许我会走另一条路。多少次,我也曾在梦里遇见父亲,梦见父亲在红柳林边等我放学的情景。 文、图/本报记者练情情 通讯员:刘洪群、丘伟平、尹华飞、张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