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朝鲜神秘国度面纱 爱美女性热衷美容话题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原题 “谜之国”的人们
大约总是认为朝鲜人严肃、刻板,然而,深入接触之后会发现,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其生活中的很多情形,是我们三四十年前习以为常的,而最近几年,生活在这个被世界认为神秘国度的人们,也因为与世界的接触越来越多,正在发生悄悄的改变
2012年4月,我第四次从朝鲜结束拍摄离开。那天清早,坐在中国造“金杯”面包车开出羊角岛国际饭店,在平壤市区里拐了几个弯,向北边四十公里外的顺安国际机场奔去。
一路上,摄制队同事一直在和女翻译小崔聊天,对话的内容,说出来读者可能不大相信,是美容。连续多天和我们一起在外面跑,小崔晒黑了,脸上现出小雀斑,她很担心。摄制组虽是全男班,已足够和一位爱美的朝鲜女生谈论这个话题了。
男生们热心而努力地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教小崔平时怎么用草莓加牛奶、黄瓜或者柠檬来护肤。听着小崔一声声惊讶的低呼,我忍不住加入,说起了小崔听不懂的广东话:“别说了,草莓柠檬在这里可是奢侈品,说不定还是‘战略品’,用来敷脸,说得轻易,人家会怎么想?”
车厢陷入了沉默。四年来,四入朝鲜,对于这个谜一样的国家,和这里的人们,我渐渐有了些感受:在外界眼里,他们可能严肃、刻板,甚至还有些愚昧,但与他们深入接触后会发现,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其生活中的很多情形,是我们三四十年前习以为常的, 当有的国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去看待朝鲜人民时,其实是忘记了我们自己如何走过来的。
但最近几年,生活在这个被世界认为最神秘的国度里的人们,因为与世界的联系正越来越多,也正在悄悄地发生改变,但我们自己,也许有许多方面却还停留在过去。
小崔
小崔全名崔心惠,四年来每次来朝鲜,都是她做翻译。一开始,我们叫她崔小姐,熟了后就叫小崔,她显然更喜欢这个显得年纪小的称呼。
第一次见到小崔是在2009年4月,那也是我第一次赴朝鲜拍摄纪录片。在顺安机场接机大厅,一位脸圆圆的、在朝鲜人中算有点胖的女生在人群中向我们挥手,她看起来岁数不大,但一身臃肿的大红呢子西服套装、长及小腿的厚实裙子,看起来像一位中年妇女,这就是小崔。在随后十余天的拍摄中,小崔都穿着这套“行政套装”,我相信这是她能接待外宾的最得体衣服了。当然,这是2009年。
她30岁出头,毕业于平壤外国语大学中文专业,曾经在北京大学深造过两年,那是她唯一的出国经历。回国后被分配到朝鲜之声中文台当女主播,负责对华广播,住在中国东北靠近朝鲜的人,也许就在收音机里听过小崔的声音。
第一年合作,小崔很警觉。她虽是凤凰摄制队翻译,但也和上司“金老师”、开车的“金司机”严密地看管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该去的地方绝不让去,至于哪儿“不该去”,他们自有一套我们无法了解的准则,“犯规”时才可能知道居然是红线的内容。例如,吃完饭自己跑到餐厅门口溜达,小崔马上会追出来,因为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吃饭,除了吃饭,不许做别的。
两部摄影机分开工作时,小崔会紧跟其中一部,站在摄影师旁边,警惕地盯着观景器。她的责任是监督我们不要拍到“不美好”的画面,甚至在拍摄一些单位的大门外景时,小崔会把那些蹲在门口休息、穿着不那么光鲜的朝鲜同胞“劝”走,她如何劝解我们听不见,只能看到对方每每惊讶地看看我们,然后顺从地走开。
一次雨过天青,摄影师想拍一个路面积水中的城市倒影,小崔立刻上前挡住镜头,她认为积水的画面“不美好”,是影射朝鲜道路破破烂烂,有损国家形象。
还有时,红线设制的理由我们怎么也想不通。
在板门店拍摄期间,主持人在板门阁录串场词时手里拿着一张门票想要说明:在这个南北对峙最紧张的地方,双方也有合作默契,轮流安排各方游客进入会议室参观,刚说到“在北边,外国游客只要花几欧元,买张门票,就能进去听人民军介绍,感受战争的恐怖以及和平的可贵……”镜头外的小崔突然冲上去,一把把主持人手上的门票抢下来,说:“这个就不要拍了!”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朝鲜对于“美好的画面”的要求有些苛刻,即使是国营的路边摊档、旅游景点的售票处、或者国营农场里的农民特写,都禁止拍摄,并认为这些画面被传到外国,有可能被用来贬损朝鲜作为一个“纯粹社会主义国家”的形象。他们很不理解,外国记者为什么一直想拍朝鲜人觉得不好的一面?为什么外国媒体在强调客观真实的时候,对那些“好”的真实不感兴趣?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被规定只能拍什么,就越勾起我们对那些不许拍摄内容的好奇和猜度,在得不到合理解释时,“好”的事物也失去说服力,对“坏”的猜度很容易被放大、衍生出各种负面解读。在四年的接触中,我们反复向他们解释这一点,不知是沟通起了作用,还是朝鲜国内气氛的缓和,后来几次去,可以明显感觉到朝鲜方面的限制越来越宽松。
摄制组和朝方陪同人员之间,最初只是谨慎的客气,谁也没想到,由于一宗意外,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一天晚上,结束拍摄回到酒店,小崔的手指在下车时被车门狠狠夹了一下,指甲被夹爆、指骨变形、鲜血直流,痛得她眼泪直飙。大家也急了,但不知出于什么隐情,小崔就是不肯去医院。
回到房间,我翻出备用的一小瓶云南白药,送去给她。应门的是“金老师”,门只开了一条缝,她绷着脸,几乎是挤出门缝来,又立刻把门掩上。但听完我的来意、仔细交代药的用法后,金老师脸上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还一再道谢。
小崔的手伤成为大家接连几天关心的话题,并都对她照顾有加,这份人与人之间简单、纯粹的关怀,慢慢开启了大家的私人交流。
小崔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条件不错,也许这是她比一般人略胖的原因。她有个独生子,那时两岁,我女儿那时也刚一岁,父母聊起儿女经都喋喋不休,一行人纷纷加入讨论。我们问小崔,朝鲜既然鼓励生育、福利又好,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她的回答我们深有共鸣:“工作很忙很累,养育孩子太辛苦了。”撇开意识形态,这个神秘国度的人,即使是国家干部,也面临同样的工作生活两难。令小崔最惊讶的是,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楼价、教育、医疗居然那么昂贵,在她的生活中,这些都是国家包办的。
能分享的私人话题,也是有边际的。小崔的丈夫是一位人民军军官,在机关里工作,什么机关呢?小崔脸上现出神秘的笑容,我们也就知趣地没再追问。
在此后几年中,小崔保持着很微妙的变化,比如,她每次的穿着都比前一次更新潮,相比于2009年的红呢子套装,之后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年轻化,剪裁更得体,质料也越来越轻盈、更现代。2010年时,她甚至告诉我们,她要开始减肥,“想要变得美些”。
这也和平壤街头的变化相符。平壤市面上的行人,衣着的色彩越来越丰富。以前朝鲜人只有三装——军装、西装、劳动装,现在这恐怕只适用于男性了。2011年去拍摄时,有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一天,我们被安排去瞻仰金日成遗容,在肃穆的锦绣宫广场上,许多朝鲜学生列队拍照,在一式一样的校服下,女生们都穿着十分新潮的鞋子:松糕鞋、网球鞋、跑步鞋,甚至连鳄鱼鞋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