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静的旅程

　　星期日早晨，在历时9天的旅程后，我们终于平安地返回休斯顿。行程中看了很多，也偶有感触，这些留着以后慢慢回想、慢慢写。当然，少不了拍照片。我以前不喜欢在旅程中拍照片，但近来这观点改变了。因为我发现记忆开始欺骗我了，它会让一些东西消失不见，又让另一些相互混淆。在目前的情况下，旅程中的见闻风景比照片上的更多，也更鲜明真实，但几年之后，它可能就退色乃至模糊了，到那时候，我就得借助照片唤回一些记忆。

　　9天的行程中，我们去了纽约、华盛顿和波士顿。写到这里，善于联想的读者也许已经想到袭击美国东海岸的飓风“艾琳”了。这次旅程怪异的地方就在于我们似乎在和灾难赛跑，它像个影子一样在我们周围徘徊，但每一次，我们或者跑在前面，或者落在后面，幸运地和它擦肩而过。

　　8月24日晚上，我们从纽约乘坐的大巴到达华盛顿。从中心车站走出来将近7点。搭乘地铁时，发现车上乘客稀少，而且面容忧虑。地铁以难以想象的慢速度前进。从地铁站往预定的酒店去大约步行10分钟。正查看地图时，有位先生主动帮忙，竟带我们一路走到酒店，还留下电话号码，让我们有什么疑问时联络他。路上，他提到华盛顿当天下午发生了罕见的地震，所以地铁才行驶这么慢，因为每节铁轨都得预先检查。我们大吃一惊，因为地震发生时我们在路上，没有任何感觉。

　　第二天晚上，我们从电视上看到艾琳袭击北卡罗莱纳，威胁纽约和新泽西州的消息。但华盛顿依然平静，天气也出奇的好。但26日下午，我们刚到达里根机场，外面就开始下大雨。天空中乌云密布，异常阴郁。机场里不时响起令人忧虑的播报：某某航班已被取消……我们的航班虽晚起飞了近一个小时，但终于还是起飞了。当我们于傍晚时分到达波士顿时，才从电视上得知当晚起从华盛顿机场起飞的很多班机被取消了，如果晚走了几个小时，也许我们就会滞留机场。

　　8月底的新英格兰，尽管艳阳高照，但风中已有一丝凉爽。天蓝而高远，到处是蓊郁的树林和整齐的草坪。透过前行的车窗，不时看到树林和建筑群之间一片亮晶晶的波光，或者是湖泊、河流，或者是一角海湾。水上总有星星点点的帆影，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而祥和。但晚上回到酒店，就会听到电视上气象人员发出的预警，看到漩涡状的飓风图标正气势汹汹地朝这个城市移动。

　　由于艾琳被预测将于星期日早晨到达，航空公司取消了当日前往及离开波士顿的航班，而我们的飞机恰好定在星期六的夜里，又是一步之差。但就像在华盛顿时一样，波士顿当天下着暴雨。飞机在强烈的气流中颠簸，挣扎着朝前飞行，直到飞至佐治亚州上空以后，才终于平稳下来。然后，它一直低空飞翔。天空如此晴朗干净，没有阴云遮掩，也没有阴霾阻隔视线，你可以一直俯视着地面上的灯火，目力可至千里。那些一丛丛的灯火是城市，一条条璀璨的带子是公路。它们就像凝止在空中的烟花。夜间飞行中的我目睹了沉静之中的自然和人世间惊人的美，这是不平静的旅程之中的最后一个景观。

　　(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文/张惠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