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香猪头肉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让人快乐得真能在心里开出花来。抬头，是晾晒的几串香肠，咸鱼、风鸡，还有挂在砖墙上的一个猪头──已然劈成几丬，风干，表皮老黄，肉质或暗紫或明黄，又有象牙白的脂膏让阳光逼出了晶亮的油来，在清风中，一股子浓浓的腊香真叫馋人！坐在窗前，沐浴冬阳下，目光时不时地让如此丰盛的腊物牵扯着，感受着一天天逼近的年节，感觉日子真叫富足和温馨。

　　咸猪头是我喜欢的一味美食。我以为，家里挂上一个咸猪头，让它陪我们一起吹北风，晒冬阳，看雪花，一天天将北风的寒、冬阳的暖、雪花的冷，转化成越来越浓的香，腊香，让它陪我们一起迎接新春佳节，那传统的年味才更浓更足，更为醇厚。

　　买猪头需预约或起个大早，年脚下的猪头是比较紧张的。光瞧瞧那拾掇得白白净净的瞇着小眼睛、撅着长嘴巴、招摇着大耳朵的肥猪头，也够喜庆的呢。买回来，还需专用的大镊子拔去皱褶里的猪毛，开水烫好，大斧子小心劈开，劈得骨头渣子到处飞蹦，那阵势可够张扬的，但不觉得累，心里高兴啊，彷佛没有这些大动作就不叫过年似的。又将粗盐、花椒、大茴在锅里炒热，细细地抹在劈好的猪头上，里里外外擦得均匀又认真。

　　在粗釉陶盆里腌上三五天后，才用小竹片撑好，以防有些阴暗角落晒不着。一切就绪之后，便可将红红白白的湿猪头晾上墙了，让它夜以继日地接纳寒风，享受霜雪，天晴了晒晒暖阳，黑夜里照照月光，一天天过去，猪头已不复当初的红润与光鲜，变成了老成持重的绛紫与暗黄，原本厚重的油脂也日益消瘦，一滴滴让暖暖的冬阳溶化，让刀一般的北风刮薄，让干硬的霜雪风化了，却透出一股子扑鼻的香，闻一闻便垂涎欲滴。院里的猫儿狗儿每每无奈地张望，恨不能眼里长出长臂好摘了去。

　　一个猪头就这样与香肠、风鸡和咸鱼们一起，牵牵扯扯地晾晒在小院里，阳台上，与雪中的腊梅、墙角的茶花一样，成了一道腊月里的怡人风景。直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上了红春联红福字红窗花，院里的腊货却约好了似的齐齐消失──转移阵地，长了腿跑到了菜香浓浓，热气腾腾的厨房。不是蒸就是炖，金红绸缎一般的火苗多情地舔着锅吻着灶，浓郁的腊香一阵阵袭来，像只大钩子直把人往那灶台上引。揭开锅，好家伙！满满一大锅，还有堆得高高的笼屉上，也尽是腊香，最吸引人的就是咸猪头，阳光的香月光的香北风的香雪花的香，全让袅袅蒸气传送出来了。快乐的主妇必是衣袖挽得高高，满面春风地从勤快的汉子手里接过刚出锅的一大块，以最快的速度拆开。好么，醉人的咸肉香，顿时直扑人的眉宇，那醺人的腊香毫不费力地就唤醒了舌上味蕾，想不吃可不行。趁着热乎，家里的“小馋猫”肯定已吃得满嘴是油，连那猫儿狗儿也在桌下嚼骨头呢。

　　拆好的猪头肉，用来烧白菜，烧百页，烧慈姑，烧大芋头──吃了新年里遇好人啊，此为吾乡习俗了。猪耳朵、猪口条、猪唇、猪脸、猪拱子，哪一样不是待客的好菜啊。最是那被唤作拱子的猪鼻子，因猪每天用它拱食，肌肉锻炼得非常发达，真是又劲道又香糯，特过瘾。除夕之夜全家团圆，正月里亲戚上门，摆上几碟，又方便又客气，嚼在嘴里，口条酥烂，耳朵清脆，肉质无一例外地腊香诱人，直让人大饱口福。这样的咸猪头，可是大饭店都吃不上的民间美食啊。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朱秀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