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寻访艾略特的足迹
在英国作自由行时,受一位博士朋友委托到伦敦探访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T·S·艾略特生活过的罗素广场。罗素广场在大英博物馆背后的东北角上,优雅宁静的布鲁姆斯伯里区内。这一带街区是伦敦中心的文化区: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一些主要出版社、伦敦大学都归隐在此。到处是花园广场旧貌毕现的老建筑,与数百米外新牛津大街的喧哗市声完全隔阂,伦敦人对文化的保护是连环境一起打包的。
这里曾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她的姐姐范奈莎以及一批被称作“布鲁姆斯伯里集团”知识分子经常聚会高谈阔论的地方。这一著名团体由20世纪英国艺术界一批卓具才华和思想的人组成,他们也与艾略特过从甚密。如伍尔夫在1919年就慧眼出版了艾略特的《诗集》,并且对艾略特夫妇多有描述。
找到“罗素广场”不难,那广场其实是四周被街道围住的一个圆形花园。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南北向的一排旧建筑上标明了“罗素广场”的地名。门牌号从左手拐角的第32号起递减,一直找到了26号,门内是伦敦大学某某单位,过了这个门牌后面不再编号,这令我非常迷惑。终于在东西向一排旧楼拐角的侧面门楼前,发现了“罗素广场23-24”的门牌号。那旧楼正面墙上不起眼地挂着一块圆牌:“菲玻出版公司 T·S·艾略特 诗人和出版者1925-1965 在此工作”。
这就是罗素广场25号旧楼,以前是菲玻出版公司的办公楼。1925年,艾略特加入了该公司,由编辑一直干到经理,工作生活了40年。他创作与编辑工作的巅峰时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出版自己崇拜的作家的作品,同时还主编两份文学杂志,从而影响了一代读者。
英美文学教授赵毅衡《生活在布鲁姆斯伯里》中有段故事,说是那楼外墙有一条钢制供火灾时逃逸用的梯子的故事。据考,艾略特在菲玻出版社工作时,悍妻薇薇安一旦从大门口冲进来,拦不住她的门房只能迅速电话通知在三楼上工作的艾略特,让他从这条防火梯逃跑。买下了此楼的东方学院在装修时决定拆掉此防火梯,引起文物保护主义者的抗议,文学史家们则为艾略特有无狼狈逃窜之事各执一词。赵毅衡说:“许多人认为,艾略特没有婚姻之难,就不会把伦敦写成荒原,也不会说‘我们是空心人,是乱草填塞的人’。所以这个防火梯——空心人匆忙奔入荒原的通道——万万拆不得。”
现在,我到楼房后面打探,已经没有了这条著名的防火梯,而水墨色的旧墙宛然。这令人想及艾略特的婚姻。他是在1915年初认识了舞蹈家薇薇安·海伍德,并且不管不顾地迅速地结了婚。但是,这场婚姻充满躁动混乱。伍尔夫曾说:“像是把一个满装白鼬的布袋,挂在了可怜的汤姆脖上。”艾略特传记作家之一林道尔·戈登说,“显然,他的婚姻很恐怖。他俩对待对方都很糟。”1933年,身心疲惫的艾略特与薇薇安正式分居并且拒绝与之往来。1947年薇薇安去世,此时正值事业高峰的艾略特据说悲痛欲绝。1957年,艾略特娶了第二任妻子瓦莱莉·弗岚切。
通常研究者公认,在不幸福的生活里,艾略特极为克制和宽容。但是,在关于他的新传记《涂脂抹粉的幽灵》中,艾略特被刻画成一个对妻子残酷无情的人,是同性恋者并且反对犹太人。作者认为,实际上薇薇安受到伤害更重——她是对他的写作起到最大影响的单个因素。薇薇安去世之后,她的名望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得到恢复。艾略特的后妻瓦莱莉为了保护丈夫的声誉,一直不愿同意传记作家接近诗人的私人档案。文人的家事很难说得清。
无独有偶,近期伦敦学界就能否出版艾略特前女友玛丽·特里维廉的回忆录,展开了一场争论。该书稿作者曾是诗人长达20年的最亲密女友。在她帮助下,诗人创作了一些最杰出作品,而且艾略特还为她写过不少“信手写来的”诗篇。他们的爱情故事信物大多销毁,特里维廉的回忆录应该非常珍贵。但是,上世纪60年代末以来这书稿一直被禁止出版,据说是为了维护艾略特的名声。
赶上好天气,我在罗素广场闲逛,看那花园的草坪上随处躺着晒太阳的男女。寂静的布鲁姆斯伯里一带,夕阳里树荫下,街角的靠背椅和小花铺会令我生出幻想: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总是一副得体的绅士派头的艾略特,当年从防火梯上逃出24号大门,坐在这树荫下的长椅上喘息,面对花园中他的一些爱慕者,大约会有点狼狈,后者昵称他为“罗素广场的主教”呢。(吴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