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纳中国采金老板:我们现在成了“惊弓之鸟”
对话人物
项华斌,28岁,浙江人。2012年5月合伙投资700万,成为加纳采金老板中的一员。今年6月,加纳打击非法采金行动,项华斌工地被烧毁,1名中国工人被扣押,现已保释被遣送回国。他期待加纳政府允许华人采金设备离境,把损失降到最低。
对话动机
6月2日,加纳严打非法采金,上百中国采金人被扣押。中国采金人在加纳的境遇引发国内关注。他们在加纳的境遇究竟如何?此次清理中他们遭遇了什么?在加纳的采金生意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与当地黑人的关系是否像网络所言紧张?
工地被烧毁
新京报:你什么时候知道抓人消息的?
项华斌:我的工地在库玛西80公里左右的地方。加纳军6月2日清早到工地。早上6点多,附近的工地就传出消息,说军警进村了。我们的工人赶紧往全是可可林的山上跑,树多林密,不容易找到。
新京报:之前没有接到通知或警示吗?
项华斌:只有过一些零星的传言,说加纳政府对采金行业有大行动。去年陈龙(被射杀的采金工人)事件后,几乎每周都有传言。偶尔有警察和移民局的上工地,给点钱,就走了。真没想到这次会来真的。
新京报:工地损失严重吗?
项华斌:早上军警把工地上的柴油倒在地上,放火烧了我们的工棚,零配件全部烧光。躲在山上的工人看到工地冒烟。大型设备藏到附近山林才没被找到。
当晚,工人的财物和工地上的电器被抢走,价值五六万的柴油也被拉走了。我亲戚朋友的工地中,至少8个工地被烧毁。
新京报:见到工地被烧抢,有想过抗争吗?
项华斌:没有,也不敢。
新京报:为什么?
项华斌:人命重要。我们不敢让工人拿命去保物资。工人手无寸铁,部队都拿着AK47,就算抗争,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搏是送死。
新京报:你目前的损失大吗?
项华斌:工地上的财产损失,大概七八十万,但机械还没撤下来,如果机械被扣,损失就大了。
新京报:外交部表态要为中国公民提供协助,保障其安全与权益,中国驻加纳大使馆正协调从矿区接走中国采金者,目前进展如何?
项华斌:在加纳警察的协助下,大使馆去工地接中国采金工人。但有些老板在山上,没有电,手机信号不好,没办法联系。好多中国采金人好几天都没吃东西。
“惊弓之鸟”
新京报:你去见过那些被扣押的中国采金人吗?
项华斌:我朋友有12个工人被扣押在加纳移民局拘留所。我们去探访过,100多个人挤在一起,无法睡觉,拥挤,闷热。
新京报:他们的处境如何?
项华斌:里面的条件很艰苦,没法休息。他们都求外面的人早点把他们保释出去。老板在外面的,还能想办法送些水和食物,联系不上老板,只能和大家分着吃。
新京报:你的工人是如何被保释的?
项华斌:我自己找了移民局的朋友,订好机票,交了罚款,被扣工人被移民局送到阿克拉机场,直接被遣送回国。
新京报:有人说,最近加纳军警到处设岗,见中国人就抓,你在加纳的亲身感受是怎样的?
项华斌:6月2日我的工人从山上撤下来,路上遇到十几道关卡。凌晨三点还被拦截,被警察搜身。他们回到办事处,一脸惊恐状,身上的钱财一干二净。很多工人说一点尊严都没有,感觉很受侮辱。
新京报:这几天害怕或者恐惧过吗?
项华斌:害怕。现在基本不敢自己开车。出门都搭当地的出租车。以前是“过街老鼠”,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出门身上都不带护照的原件。昨天,我从机场回库玛西市区,路上一个中国人也没看到。
新京报:加纳这次清理整顿给中国采金群体带来什么影响?
项华斌:每天好几百人在加纳阿克拉机场撤回国内。当然也不可能全部走光,工人要走,老板要留下处理善后工作。
“一夜暴富是夸张”
新京报:加纳政府通报中国非法采金者时,提到非法入境、没有工作签证等问题,那些中国采金工人究竟是如何抵达的加纳?
项华斌:我的工人都是从上海出关,到迪拜转机,飞加纳入境。工人大多是落地签。入境后再去办理工作签证。我的工地上,六七个人有工作签证,另外的还在办理。
新京报:加纳对中国人的入境有限制吗?就你所知有很多非法进入的多吗?
项华斌:入境还是有限制的,前段时间我听说有一些人到机场后也被遣送回国。像我们是通过机场入境的,我认为应该是加纳移民局认可的。我不清楚别的采金工人。
新京报:在你看来,加纳政府这次大规模开展清理整顿的原因是什么?
项华斌:按照加纳官方的说法,是中国人非法采金,破坏了河床污染了环境,加纳反对的声音很大。
新京报:加纳政府如此清理整顿采金行业,你们为何还会投资采金?
项华斌:之前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行动。以前给点小费就能解决。我们也试图走合法化的路子。我们的机器设备都从正规途径入境,有合法手续,工地和地主签有合同。
新京报:但加纳政府规定,小矿不允许外国人开采?
项华斌:加纳规定25英亩以下的小矿不允许外国人开采。可我们一次买的是3块地,75英亩。
加纳工商总局批给我们矿业服务公司的证件。我们和地主签有合同。文件有法院盖章和签字。既然加纳政府不让外国人干小矿,为什么又给我们办证?外国人不能开采,为什么当地法院又认定和地主的合同合法有效?
新京报:没有别的解决途径吗?
项华斌:上半年中国采金人提出过一个方案,针对加纳的质疑,愿意给村庄打井解决污染的问题,保证回填的资金,栽种可可树,提供就业岗位,不再聘请中国采金工人等,但最后没结果,不了了之。
新京报:在加纳采金的人回国说,“加纳遍地是黄金”,采金者可以一夜暴富?
项华斌:这些内容是夸张的。投资采金,买地要钱、设备、工人工资要钱,还要和地主分成,一个工地一个月开支不低于80万。如果矿体不好,一天出金不到100克,肯定亏钱。我们工地到现在还在亏钱。
“我们才是被侮辱和被歧视的”
新京报:这两天,国内一篇关于中国采金者侮辱歧视加纳黑人的帖子引发争议,说黑人干最苦最累的活,却只能吃最差的伙食。
项华斌:侮辱歧视黑人工人不存在。黑人工人和中国工人不在一起吃饭和饮食习惯不同有关。拿我的工地来说,还专门请了当地黑人做厨师,按当地的标准每天发生活费。
新京报:你们平时如何与黑人工人相处?如何分工?
项华斌:我们和黑人工人工作的时间是一样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司机有的也是聘用当地黑人。有加班的话,工资和中国工人差不多。当然,体力活的工资会少一些,这和国内的行情是一样的。
新京报:有观点说,加纳土著反感中国采金者,双方关系紧张。你们与工地周边村庄村民关系如何?
项华斌:加纳政府行动之前,还是友好的。我们来了会给他们经济上的补偿,给他们提供工作岗位,拉动当地的经济。加纳政府清理行动过后,他们也会趁火打劫。
新京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项华斌:中国采金人在加纳才是受侮辱和歧视。在街上开车,有当地人会拿手指着你骂。我们开玩笑,说中国人是他们的乞讨对象。在加纳,3岁的孩子,见到中国人,都会开口要钱。有的警察,专挑中国人开的车拦。只要拦下来,证件齐全,没有钱也是解决不了的。这两年,小费和敲诈勒索也是水涨船高。当然,这也跟大多数中国人不会英语,无法交流有关。
“没有人愿意再冒险”
新京报:现在考虑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项华斌:我们一直关注,这次行动什么时候结束?部队什么时候撤离。我们想把大型采金的机械从工地搞回市区,再想办法搞回国。
新京报:现在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项华斌:最大的困难就是想把机器安全撤离。很多大型设备,都是采金老板贷款按揭的。如果机器没了,很多老板会崩溃。如果这样,保守估计,加纳的中国采金群体损失起码好几个亿。
新京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项华斌:如果能合法化,就留下来,如果不能,就带着设备回去了。上半年,广西的领导到加纳来,劝上林采金人回国,有人哭着说,这么多设备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新京报:这一次据你所知,会有人宁可躲藏也不回国吗?
项华斌:我所知道的亲朋好友的工地都在撤退,如果设备处理好了,我估计所有人都会回去,没有人愿意再冒险。(刘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