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母子赴印尼教汉语 难忘海岛欢乐教学
为何去那偏远小海岛教汉语?
因为曾给印尼华文大报《千岛日报》做了5年介绍中国儿童文学的专栏《童心》,于是得到常在印尼和广州两地穿梭的《千岛日报》社社长张明开先生的邀请,约我去印尼给华人的后代教汉语。我即想起上世纪60年代在印尼的排华惨剧,及其后长达32年的华文教育封闭———华语学校都被取缔,已有两代华人被剥夺了学华语的权利。
但是张社长再三诚挚地邀请。他原是广东开平人,上世纪30年代,4岁的他随父母下南洋,在印尼历经艰辛,成为成功的商人。印尼华文解禁后,他与当地志同道合的华人于本世纪初共创《千岛日报》,同时也在印尼多地热心促建和协办华语学校。他要我去教汉语的地方,叫打拉根,地属加里曼丹,中国古时称为“婆罗洲”。那里离赤道不足200公里,终年一个季节,气温在25到29摄氏度之间。
我是广州人,为何要从文明繁华的城市,到那么偏远的一个小海岛去教汉语?
张先生说,打拉根岛是他4岁到16岁时生活的地方,现全岛有十多万人,其中约有7000华人。小岛四面是海,陆地有300平方公里。去任教的是一间华人捐款办的“印华三语学校”,学生中3/4是华人后代,长辈多是三四代前从中国四邑、福建漂过去的。现在会说汉语的,都是60多岁的华人,说着前辈“带去”的台山话、客家话、潮汕话……乡音可以传,汉字却日渐疏离。现在中国一天天强大,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有更好的前程,会说、会写汉语。
我为张先生的努力而感动,而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则给出了最具亲情的支持:他愿意与我一起去印尼教学!
母子做了100天的准备后,在7月终于成行。
去到大惊:学生上课“方便”,写字“批发”……
飞机要飞3次,才从广州到达小海岛打拉根。
在印华三语学校,我们母子“走马上任”:我是中文主任,儿子是英文主任。
虽然在广州时什么“苦情”都预想过,但在印尼的教学,仍出乎我这个30年前就站上讲台的“老教头”的意料。
首先是学生上课没有纪律要求。按学校的规矩,上课时学生可以喝水、去洗手间,只要打个招呼就行。所以,学生们在课堂上可以高声地说话,做小动作,或者是走到门口的垃圾篓旁边削铅笔。
后来上课时,有个全班汉语说得最好的女生走上来,递给我一把尺子。她说同学们很顽皮,太吵了,老师用尺子打墙,大家就安静了。所有上课的老师都是这样的。打墙?这太没风度了。我拿过尺子,却好几次都打不出手。
后来发现,让学生写字,会暂时得到安静。但有些学生竟然不愿意在课堂上做写字练习。一个男生说,他要回家让爷爷看着他写。
我恍然大悟:原来都是长辈要他们学汉语,孩子是被动地学习。所以,他们不喜欢学,连写字都不知道方法。例如写“三”字,他们会在格子本上先写一行,写满了再回头写第二画,再写第三画。有的写完一页纸,却不能单独写出一个完整的汉字!
和我熟悉后,才有学生告诉我,原来,他们以为这种方法写字快,等同“批发”……
这一切,与我在广州的教学相去甚远。在这里,所有先进的教学方法,全用不上。
自掏腰包发红包,学生大叫“恭喜发财”
8月份印尼有个斋戒节,老师向学生宣布各种事项,同时发了一张盖着学校圆印的小纸条。我好奇地拿过他们的小纸条看,问一名小男生是什么意思。他用印尼语说半天,我要求他说中文。
他与同学再三讨论后,才抖抖手中的纸条,说是“发财”。我无法抑止地大笑起来,因为我已看到上面写着两个日期。学校通知学生要发财?到哪里去发财?
我问他什么是发财?他也明白自己的解释不到位,就笑嘻嘻地把那张小纸条递给了我。拿着小纸条回到办公室一问,明白了:是学校给家长的放假通知书!
这里过中国的农历年时,学校也会放假。华人的家长就带孩子出门去拜年,见人就要说一句“恭喜发财”。所以孩子就用“发财”来表示放假这个意思了。
为了激发学生学汉字的兴趣,我决定举办一个中文写字比赛。全校有120多名孩子报名,但校内没有一个能容纳120多名学生写字的场地,最后想了个办法,就让大家到课室前那又宽又大的走廊,趴在地上写!
没法申请到给学生比赛的奖励资金,儿子看到我发愁,建议我们从生活费中省出来,奖励10名,印尼盾100万,够了吧?这相当于人民币700多元,我们出得起!
比赛如期举行。100多名学生齐齐用心地趴在地上写字, 因为没有桌子,大家便无所顾忌地摆出各种姿势:有跪趴着翘高屁股写的,有全身俯趴抬头写的,还有的像卧佛,一手撑头,一手自在地书写……那一刻非常安静、平和、有序。学校的老师们都兴奋地在场边围聚,说以前从没见过学生这样积极认真地写字。
全体中文老师评出了得奖作品。得奖者中有1/4是非华族的学生。我们请印尼的校长给写字得奖者颁发了奖状,我用发红包的方式,给他们奖金。有个孩子一接到红包,立即大声说“恭喜发财”,其他学生以为是一种答谢的礼貌,也跟着大叫“恭喜发财”!
所有听得懂华语的老师都大笑不已……
教孩子认识“河”,竟是一件难事
这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河”,因为岛上没有河。但我所用的教材上写有“小河”,还要他们学一个形容词:很长,“这条小河很长”。学生们看着我,我却无法用更具体的汉语解释,让他们认识河。
有学生拿出他们从幼儿园时就翻读的字典,问我里面有没有“河”? 这些字典没有目录,但从小家长就要他们当图画书来读,上面有印尼语、英语和中文。可是翻出“河”字时,除了“SUNGAI”的印尼文,没有任何解释。他们就唱歌一样地读,再写一行。
认知是一个文字学习的必然过程,但没有理解辅助的强硬认知,只是短时的机械记忆,没有生命力,更没有文化认同。我怎样让他们认识“河”?
后来有个印尼籍老师的课要带学生去水厂调查,我就跟学生一起去。其间不断地有学生走近我,用刚学会的词问:“河?老师?”我一直摇头。但我突然意识到:学生已明白了“河”是由“水”,而且是流动的淡水构成的!但这只是“河”的一个元素,更多的感知,我只能用视频解决了。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多么想念珠江的风采,她的平和、悠闲、宽阔与美丽;想念黄河的雄浑,如汤如浆的波浪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在课堂上看完我播放的幻灯片,学生问:“老师,河在中国?”
我说:“每一个国家都有河。只是,我给你看的是中国的河。”
屋顶,住着一只怪物
我和儿子住进办校华人提供的一所新别墅,有200多平方米,屋外三面连着小院,满屋吹拂着温柔凉快的风。
我的房间上面是个又高又尖的红屋顶,很有热带建筑的风味。
3天后,儿子发现屋顶有个怪物。它天天都在叫,但看不到它的样子。我也开始觉得恐怖,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不久,因为房间漏水,请了一个20多岁粗壮结实的当地工人来修理。他爬上房顶不一会就跳下来,很慌张地比划着说,看到一条超过一米长的大蜥蜴!
听闻这一消息的华人朋友,都对我们说,不要紧,屋顶有它很好!
原来,印尼人视蜥蜴在屋顶为吉祥事。据说蜥蜴一身是宝。这一米多长的蜥蜴,若在市场上卖,要人民币好几万元呢。
于是,我们便与“怪物”为伴,天天听着它在楼顶欢叫。
L先生的收藏——一面五星红旗
很多华人成了我们的朋友。华人L先生开小车来请我和儿子到他家做客,说要给我讲一件秘密的事。
一边开着车,他已迫不及待地说开了。
上世纪60年代,印尼排华顶峰时,L先生10岁。有一天他爸爸突然叫他帮忙,父子俩把家中唯一的衣柜挪动了半尺,爸爸伸手在柜子后什么地方摸索着,然后摸出了一件物品。爸爸拉着他的手,很紧张地说,这是自己一直收藏着的宝物,以后父亲不在了,你就得把它收藏起来。
什么宝物?L先生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面折得很整齐的旗,五星红旗。
L先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收藏这面旗,只是从爸爸的声音里,感觉到一种庄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明白自己将会毫不畏惧地藏好这面旗,并将会把这面旗传给儿子。
去到L先生家,我们看到屋内摆着古式陶瓷鼓凳,梯口的小柜里供奉着“福禄寿”三星,门上贴着大大的“福”字……中国人的习俗无处不在。
L先生本说要拿旗给我们看,但后来喝着茶,又犹豫起来。最后他说,收藏的东西,还是不拿出来好了。他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压抑和冲击。我们看到他站到屋角父亲的遗像前,久久凝望着,小声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后来,L先生给我们拉起了二胡。他在这里出生,二胡是从小跟爸爸学的“中国特色乐器”。他隆重地搬过那张陶瓷大凳,稳稳地拉开架势,先拉了一曲《万水千山总是情》,然后定一下神,又拉了二胡名曲《江河水》。
他的庄重与投入,让人肃然起敬。我们感受到一个生活在这个海岛小城里的第二代华人,那浓得化不开的中国情结……
在印尼,华人会直接用粤语说“点心”、“叉烧”和“烧卖”。有朋友打电话给L先生,问他要从广州带什么礼物。L先生很大声、准确地用粤语说———“点心”。
告别的时候,我真诚地邀请L先生以后到广州游玩。我已想好要送他广州最好的点心。他笑得很开心,说他爸爸不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们不再说那面旗。那是他的藏品,真正的收藏。(赵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