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从空中拈来一把巨大的刷子,就这么在四维空间里肆意涂抹。
昨天,还端坐在英国规规矩矩的有轨电车里,今日就在其旧殖民地的天地间上下游走。昨晚,还拘谨地坐在高雅的西餐厅里一小块一小块地切那涩涩的牛排;今朝,便挥起庖丁大刀任由其顺滑地穿行于骨络缝隙间。
很多时候,人是害怕踏上一条新路的。人们愿意服从路的定义:走的人多了,你便有了向导,你便预先知道路途的终点与沿途的驿站。
而这是因为你没有去过印度。
如果你想体验蹦极或过山车,便来印度坐坐车。马路上的各类交通指示线不能送上鸳鸯火锅,而端上一大锅沸腾的粥,里面混煮着黄绿两色的嘟嘟车,人力三轮车,自行车,若干散步的土狗,牛拉的货车,车门大开只剩窗框的公交车,一家五口浩荡出行的摩托车,排成一队回家吃饭的牛群,摇摇欲坠的大货车,破烂的油罐车。烟尘漫天,噪音震耳,一眼望去,昏天地暗。
这时,你脚下没有清晰的路,没有明确的交通指示。机械车、人力车、动物,谁有办法为他们设定统一的准则?
于是,你在一个小小的Corolla里,从泰姬陵至新德里,以90公里的时速行进。在这个过程中,你从一个大货车前面绕了过去,跟着一个油罐车开了一段,挤过了几辆嘟嘟车,避开了占了一个车道的牛群,在前面打捆的钢筋忽然减速后踩了急刹车,在与左侧一辆站着门外汉的公交车几乎擦肩而过后,右侧一个骑摩托的忽然摔倒,倒在你的车前,而你在惊叫中发现车恰到好处地在他身前半米处停稳;不久后,惊觉错过一个路口,接着你的车开始后退三百米……这不是普通的杂耍,更惊险的是,那傍晚就生起的大雾,竟越来越浓,直至你的视野里只有大块大块的雪白棉花糖,连个红色的草莓糖心都没有,吓得你魂飞四散。只有那司机镇定自若,在你再三要求减速后,用浓重的印度口音说:这很正常。于是,你索性闭上眼睛。直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睁眼一看,酒店到了,而那黑色的Corolla似乎对他完璧归赵的战绩一副满不以为然。
因为这是印度,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国家。
我一直深信破坏与重建的辩证关系,偏要走一条打破过去所有惯性思维的路,从柬埔寨到印尼,再到印度。一张签证,一本护照,盖上了世界各地的印章。
我不要那种认同——“看,我也在这个地方照过一样的相!”
文字寥寥,图片无几,没有任何思维预设,就这样闯进一种全然不同的生存方式。我喜欢拿一个相机,快速地拍照,不在乎太多的取景;文字与图片,主要为了记录;写实,而非艺术。
而这些图像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个城市可以落后,可以贫穷,但不能如此。自然生长的树,土狗,盖着的房子,人,每一样东西都灰头土脸,不修边幅。唯一见过的两栋现代商业高楼竟然扎在垃圾堆里,远看是城市的光彩,而到了眼前却是垃圾满山的贫民窟。怎能如此共存?哪怕是辟出一块地,细心规划,即使不装饰绿树鲜花,也至少干净明亮。
只有女人,穿着色彩鲜艳的沙丽,无论是否身姿曼妙,在那华服的包裹下都能荡漾一种别样的韵味。依旧头上顶着盆筐,步履优美。
在这尘土色背景的衬托之下,张扬至极的美倒丝毫未见俗艳,宛若吴哥残垣下的夕阳,让大地熠熠生辉。(栗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