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中美东亚海权竞争日趋尖锐 两军做最坏打算

　　中美海洋战略的竞争与合作

　　海洋空间逐渐成为21世纪世界各沿海国争夺的焦点或战略新疆域，海洋问题也已是中美关系间的重大议题之一，特别是近年来，围绕涉华海洋争端，中美双方频频针锋相对，美对中方横加指责，引起中方的强烈不满。

　　对此，不少专家学者认为矛盾不可调和，有人甚至将中美间的海上竞争与一战前的德英关系和冷战时期的苏美关系相提并论。可是，中美海上博弈的性质与德英海权竞争和苏美争霸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中美在东亚或西太的海洋竞争只是中美整体海洋关系的一个局部，在世界海域，中美间有着广阔的合作空间和前景。

　　中美东亚海洋权力竞争日趋尖锐 但尚可调和

　　随着中国力量坚定“由陆向海”走向海洋，美国海上战略加速“由海向陆”——从大洋向近海转变，双方海洋军事战略的对抗性增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中美两国在东亚近海附近进行着政治、经济及军事等全方位的竞争。美国担心中国发展海权的最终目的是将美国赶出东亚，甚至挑战美国的全球霸权。而美国采取的防范、遏制、打压中国的措施，以及在亚太增强军事部署的做法也让中国更加不安，中美间的安全困境由此而生。中国发展海上力量的努力和维护海洋利益的行为，正与美国推进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及强化地区各类存在的做法发生着激烈的战略冲突。这种竞争与冲突的实质是致力于建设海洋强国的中国，其追求自身的合法权益及相应的海上权力地位与美国维护海洋霸权、巩固亚太地区主导地位间的矛盾。

　　除战略分歧外，中美间还存在诸多现实的矛盾。双方在台湾问题上有着暂时难以调和的分歧；在东海及南海等问题上，美国对中国维护主权的行为越来越不认同，认为中国正在凭借日益增长的实力改变亚太地区的现状，担心这最终会侵蚀美国主导的亚太安全体系，为此正试图对中国进行预防性外交，各种责难批评之声日渐高亢，利用钓鱼岛及南海等问题牵制中国的意图愈加明显。而美国在亚太的排兵布阵让中国倍感压力，美在钓鱼岛及南海问题上“拉偏架”，片面压制中国、支持日菲越等国的举动也让中国颇为愤慨，不得不做好美国介入涉华海洋争端的各种准备。

　　不过，中美的这种竞争并非完全不能调和。当今的军事技术尚不能完全改变地缘距离带来的影响，中美间有着巨大的缓冲空间。无论中国海上力量如何发展，中美间的较量依然带有典型的陆权与海权博弈的鲜明特点。中国是个海上大国，东亚海域集中了其最为重要的海洋利益；而美国是全球海洋霸权，东亚海域仅是其重要的局部。因此，中美双方在该海域的利益重点有着较大不同，东亚海域的权势变化不会对中美的权力地位结构产生根本性影响，中国有办法赢得尊严，而美国肯定也有办法维持体面。这一点远非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德国与英国海权竞争的形势所能比拟。

　　具体而言，双方的利益诉求虽存在激烈的冲突，但尚存在妥协让步的空间：美国在该海域最重要的两项利益分别是确保海上航行自由及维持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这是美国在该地区维持主导地位和霸权的基础。中美两国在这两项议题上不存在根本的矛盾，虽然美国利用航行自由在近海对中国进行抵近侦察监视对中国构成了一定的安全威胁，美国普遍反对使用武力改变现状的做法也对中国武力维权构成了一定的限制，但这些分歧尚属可控。中国原则上也赞同海上航行自由、地区和平与稳定的价值理念，而且随着中国海上力量活动范围的拓展及地区利益日渐增多，中美在这两大议题上的共同利益还会继续增大。台湾问题及涉华海洋争端问题攸关中国核心及重大利益，是中国主权或主权权益的延伸，中国很难做出让步；而美国在这些问题上的主要考虑是如何履行对盟友的承诺及牵制中国的海上崛起，虽然它们也很重要，但为航行自由、地区安全和全球战略计，这两项利益并非完全不能舍弃。

　　实际上，就战略态势而言，现有的国际条件应该可以使中美双方既能维护自己的核心利益，而又不致给另一方构成重大威胁。太平洋宽阔的战略纵深远非北海所能比拟，它足够大，容得下中美两国，这种地缘差异使得中美两国的竞争有可能摆脱历史上英德争斗的悲剧。整体实力上，中国固然远逊于美国，美国能对中国形成强有力的威慑，但中国也可能在东亚近海形成局部的战略优势；当然，美国也很容易在远洋乃至世界海域占据主导地位。

　　中美在世界海域内合作将是主流

　　海洋，尤其是远洋依然蕴藏着世界上太多的未知，开发利用难度很大，历来不是单个国家所能完成的事情。同时，由于海洋连通与流动性的特点，海洋经济与社会活动又有天然的开放性特征。无论是维护海上安全，塑造海洋秩序还是进行海洋开发，都离不开各沿海国的通力合作。中美双方都是利益遍布全球的世界大国，在全球化及经济相互依存的时代，两国海外利益的实现与保护都仰仗开放的世界经济体系，这使得双方在海上安全、海洋政治、海洋经济等方面有着巨大的合作需求与潜力。

　　在海洋安全领域，在当今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国家的海上力量可以独自确保其自身利益，更遑论保护世界的共同利益，即使强大如美国，也不能例外。冷战结束以来，面对海上威胁及海军任务的多元化，美国海军积极倡导海上安全合作，美国相继提出了“防扩散安全倡议”“千舰海军计划”和“全球海上伙伴关系倡议”等国际合作方案，并在2005年的《国家海上安全战略》和2007年的《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等文件中高调强调国际合作的必要性。与美国相比，中国更缺乏在世界范围内依靠军事手段维护海上交通线及海外利益的能力和资源，合作将是主要选择。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金莱尔·戈登斯坦认为中美两国至少可以在海上信任及危机管理机制建设、海上搜救、灾难救援、海洋环境监测、维护地区海上安全和确保海洋交通线安全6大方面的行动中进行合作。理论很骨感，现实更丰满，亚丁湾护航和马航MH370失联客机搜救等联合行动更凸显了中美作为世界海洋大国携手合作的必要性。

　　在海洋秩序方面，中美间的共同利益正在显著增多。以《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以下简称《公约》)为基础的现今世界海洋秩序的确立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次重大进步，《公约》的签署和实践标志着世界海洋秩序第一次通过谈判协商而非海上决战的方式进行了调整。总体而言，世界海洋秩序朝着公平、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但《公约》依然面临着诸多的问题与挑战：首先，它是妥协折中的产物，其本身有许多模糊和自相矛盾的地方，这直接激化了世界各海域的岛屿归属和海域划界争端；其次，《公约》还有待完善，其制度强制力不足，如国际海洋法法庭、海底管理局等海洋仲裁与管理机构的工作程序需要作更清晰的界定，权威性亟待提升。这些问题的解决或进步，大国的参与和支持不可或缺，中美间的政策协调更是必要条件。中美是海洋大国，都有着漫长的大陆海岸线，在塑造海洋秩序方面有着先天的共同语言和共同的历史责任。随着中美实力差距的缩小，中美有关维护海上航行自由、塑造海洋秩序等的观念正在迅速接近，意识形态分歧等非理性因素在该问题上的影响将逐渐被削弱。

　　在海洋开发与管理方面，中美双方在科学考察、海洋资源开发、环境保护等方面将形成深度相互依存的局面。未来大规模的海上武力使用将趋于绝迹，各国间的海权竞争将集中于开发和利用能力，谁的开发能力强，谁就有可能占得先机，获得更大范围的公共海洋空间。但海洋开发与大陆经营有很大不同，具有相当大的开放性，任何人都不可能垄断海域资源。中美两国都具有自己的独特优势，美国海洋开发管理经验丰富、科技水平高，而中国人力资源相对充裕、资本富足。在世界海洋空间——公海及海底区域的开发利用上，资源的开发与管理需要密集的资本及高科技，中美的合作将事半功倍，两国合则两利，斗则双输。在北极、中太平洋、南大西洋的广袤海域，人类在资本、人力等方面严重投入不足，对这些海域的感知与考察需要中美两国携手合作；在世界海域气象预报、海域感知、灾难预警等方面，两国也越来越离不开对方。

　　如今，中美在海洋空间的争夺越来越吸引眼球，在最近召开的香格里拉安全对话会上，中美两国官员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场面再次引发了世界关注。中美两国时常会爆出摩擦与矛盾，双方都不太欣赏对方，两国的军事部门甚至都在针对对方强化“最坏打算”的准备。然而，客观地看，中美又在诸多领域进行着越来越多的合作、支持与配合。中美两国海洋战略的竞争不可避免，可真要彻底击垮对方，结果绝对会更糟。两国可以不喜欢对方，但却不能缺少对方提供的功能性合作。

　　(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副研究员、《中国海权策》作者 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