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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爸妈呢?”在被父亲歇斯底里地痛骂了一通之后,宋强几乎崩溃了。
宋强在北京工作,“我离开家这么远就是为了躲开他们,让他们别再祸害我。”宋强说。
宋强从小就是乖孩子,被父母严格控制着,什么事情他都必须按照爸妈的要求去做,如果反抗就会是暴风骤雨般的辱骂,甚至暴力。“那时候我必须听话,只有这样才能好过些”,所以,从上大学起,宋强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只为远离那些“漫无边际的控制”。
“但是,我似乎是躲不开了。”这次冲突,源自父母想到北京来小住一段时间,宋强跟父母商量,希望他们推迟半个月过来。结果,“又听到了我爸的吼叫”。爸爸电话中的咆哮总在自己耳边回荡,宋强几乎无法正常工作,无法正常生活。
宋强把自己的网名改为“祸害”。他指的“祸害”是他的父母。
其实,认为自己父母是“祸害”的绝不只有宋强,网络上有个小组名称就是“父母皆祸害”。成员自称“小白菜”,在这个小组发帖,用宣泄的方式描述自己在父母那里受的苦,同时也互相安慰寻求帮助。“小白菜”这个名字,就是源自一首耳熟能详的河北民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岁二岁,没了娘啊……”
而“父母皆祸害”来源于英国作家尼克·霍恩比的小说《自杀俱乐部》,少女杰丝在姐姐出走后,与陷入神经质的母亲及任教育部长的父亲关系越发紧张,在小结自己失败的青春期时,杰丝说了这样的话。
虽然小组成员在他们的创建宣言里强调:“我们不是不尽孝道,我们只想生活得更好。在孝敬的前提下,抵御腐朽、无知、无理取闹父母的束缚和戕害。这一点需要技巧,我们共同探讨。”但是“大逆不道”的小组名称还是引来了排山倒海的骂声。
“现在家庭教育的矛盾到了非常尖锐的时候,到了需要有人把这个矛盾挑开的时候了。”平衡式家庭教育研究中心主任王占郡不认为这个小组大逆不道,他认为我国家庭教育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矛盾该到爆发的时候总会爆发的,只是这个名字有些刺激而已。
两代人之间的矛盾一直不是什么新问题,尤其是随着我国第一代独生子女的成长,家庭教育的矛盾一直是社会上的热点问题,但是,像“父母皆祸害”这样极端的表述却似乎很少见。
那么,家庭教育的矛盾是不是已经普遍存在,而且到了很尖锐的程度了呢?
本报社会调查中心今年完成的一项调查似乎给王占郡的观点加了注脚:该项有3120名70后、80后、90后参与的调查中,有近七成(69.6%)坦言与父母有矛盾,其中59.7%的人和父母“存在代沟”,8.9%的人经常和父母发生冲突,1.0%的人和父母根本“无法沟通,水火不容”。从这个调查结果看,有近10%的受访者是和父母有着较为严重的矛盾冲突的。中国青年报记者一对一采访了几位痛苦的“小白菜”,试图从他们的个案中,找出近20年来中国家庭教育的种种硬伤。
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我的痛苦就像是浸过水的麻绳,只有死神手里的镰刀才能砍断”
陆晶是“祸害”小组的成员。
她今年30岁,是单身妈妈,有一个4岁的女儿,目前正在经营一家自己的网店。
她的故事很沉重,因为故事中没有爱。
陆晶的父亲比母亲大17岁,在跟母亲结婚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而且有一个年龄挺大的女儿了。
似乎从陆晶记事起,父母就总在无休止地打架。陆晶也免不了挨打。
父母平时忙生意,很少关心陆晶的生活,虽然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但是陆晶仍然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后来,父母找了一个保姆照顾陆晶的生活。没想到陆晶的生活更糟了。
“父亲和保姆勾搭上了,这个保姆比我父亲的大女儿还小。”
后来,父亲的生意走了下坡路。
家里的生活更加恐怖了,父亲经常喝酒,撒酒疯。家里没有一个好碗,好的玻璃杯。
有一天晚上,陆晶的父亲喝完酒回家,没带钥匙,砰砰砸门。“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母亲一个人在看电视,她故意不给父亲开门。大概半小时之后,母亲叫我去给爸爸开门。”
陆晶很快翻身下床下楼开门。还没站稳,父亲的几个大巴掌就已经扇到脸上了,当时陆晶的嘴里鼻子里都是血,但是她也不敢哭。哭可能会让爸爸更暴躁。
“那时候我真希望我立刻死去。”陆晶说。
“没有父母是不爱自己孩子的。”这是我们经常提到的一句话,但是在陆晶的故事里,这句话显得十分苍白。
她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她就是父母的出气筒。有一次,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突然父母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最后提到了离婚,“把我当成离婚的砝码,拒付我的学费。”那天父亲跟陆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今天要杀了你,杀你就是因为太爱你了!”
“打架,流血,辱骂,地狱!地狱!”陆晶在自己的帖子里这样描写自己的家庭生活。
“我的痛苦,我的悲哀。就像是浸过水的麻绳,越挣扎越结实,缠得我喘不过气,我想只有死神手里的镰刀才能砍断。”陆晶几次想到过死。
其实,“死”这个字在这个小组里经常出现。王占郡介绍。
王占郡组织了一批专业的心理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的志愿者团队,在这个小组里展开了“一帮一”志愿救助。
“进入这个小组后,你会觉得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里每天都有人走在自杀的边缘。”王占郡说。他们已经接触过的80个案例中,超过一半的人有自杀的念头,超过25%的人实施过自杀,有将近一半的人他们直接或间接的朋友因为和父母关系问题自杀了。王占郡负责救助的一共有5个人,其中有两个曾经实施过自杀,另外3个人有过自杀的念头。
“我曾经以为,这个小组里是一群不孝的孩子,是反叛的孩子,应该是社会上的极个别现象”,王占郡刚听说这个小组的时候,跟大多数人的判断是一致的,“但是,当我真正走进这个小组,走近这些孩子的时候发现,这些孩子非常痛苦,他们在哭泣、他们在哀号。他们确实是被祸害的受害者。”
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
“我要摆脱,可是我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父母对孩子的爱有三类,假爱、错爱和真爱。”王占郡说,那种对孩子没有感情、对孩子打骂过度的应该是假爱。
陆晶的父母应该属于假爱这一类。而李翔遭遇的则是错爱。
李翔是个“80后”。
从小,父亲的工作就很忙,经常一出差就是几个月,家里经常只有妈妈和李翔两个人。
李翔的父母应该是很爱李翔的。
爸爸经常不在身边,所以李翔的妈妈对他更是关爱。所有家务活都不让他做,而且对他的生活也照顾得“无孔不入”,李翔在家里需要自己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就是管好自己的学习。
李翔的爸爸是个很沉默的人,“每次好不容易把爸爸盼回来了,他在家里也总是不说话,让我觉得害怕。”
爸爸不管李翔的生活,但是对李翔的学习抓得极严。父亲每次回家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检查李翔的学习,他会翻看李翔在学校的所有考试卷子、老师评语和习题本。一旦成绩下滑,马上会被父亲严厉训话。
“你只有学习好将来才能有出息,我现在这么要求你都是为了你好”、“我在外面这么辛苦,你不好好学习怎么能对得起我”这是爸爸常说的两句话。
“那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很没用,”李翔说,“跟其他孩子比,我几乎从来不玩,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但是无论怎么努力爸爸都不会看见,他只看最终的成绩,只要成绩不如他想象的好,就会骂我。如果我成绩好他就会马上把我的成绩拿到别人面前炫耀。”可每当这个时候,李翔都觉得很恶心,“他让我学习不是为了我好,而是为了他的面子”。
好在从中学到大学,李翔在学习上都显示出很高的天赋。“我爸妈总说督促我学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却挺恨学习的,但是不得不学。小时候努力学习是为了我爸能对我好些,长大了努力学是为了远离他们。”
高中的时候,李翔成功地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学校。见爸爸的机会更少了,但是,妈妈却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妈妈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他读书,给他做饭、洗衣服。“我知道妈妈也是为我好,但是,她只知道让我吃这个、穿那个,我想跟她聊聊天,她就会说:‘赶紧学习,别说那些没用的。’”
现在李翔已经在英国读书了,5年来,他仅回过家一次。
“回想我28年的人生,我似乎就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学习,一件事是逃离。”
已经成功“逃离”的李翔现在更加痛苦了,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了同性恋的倾向。“说心里话,我真的怨恨他们。我爸爸很少在家,只要在家只关心我的学习,我从他的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学到一个男人该为一个家做些什么,而我妈妈却又离我太近了,近到让我觉得女人就是整天唠唠叨叨、琐琐碎碎的、让人反感的人。”
由于缺少父爱,李翔的内心有一种缺失,他虽然长大了,但是内心仍然还是个孩子,还渴望一份父爱。这也许就是李翔内心痛苦的根源。
李翔的父母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儿子有多痛苦,对于他们来说,在英国留学的李翔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优秀产品,是一个让他们在别人面前“脸上有光”的产品。
李翔说:“我一直梦想着摆脱他们,现在我真的摆脱了,但是却发现我摆脱的是他们的躯体,却一辈子也摆脱不掉他们对我的影响。”
不顾孩子内心真正的需求而去爱孩子是“错爱”,王占郡说,虽然很多父母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孩子好”,但其实是在伤害孩子。
李翔的例子有些极端,但是“错爱”的例子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比比皆是。
每到周末那些督着孩子往奥数班、英语班、钢琴班里跑的家长,哪个不是“为了孩子好”,又有多少孩子不对这种“好”充满反感和抵触。虽然家长的压力是来自不科学的应试教育,但不可否认的是家长心中的功利主义正在加重这种“错爱”对孩子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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