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起,狼每隔几天就光顾牧业队,队里小孩也不敢独自一人外出。守护羊,成了巴哈提·开德每日生活的重心。
因为之前的大雪,到(乌鲁木齐)达坂城镇,已是4月5日的午后4点。
司机一听要去的地方,有些埋怨。“牧业队?那可要先从镇上走19公里,到泉泉湖村,然后再走7公里,找见戈壁上的那二十几栋房房,才算到地儿。”
经过泉泉湖村,路上牲口在悠闲地晒着太阳,房屋沐浴在雪后初晴的阳光里。
“到牧业队还要十几分钟,经过一段土路才能再上到公路上。那边人少,不好搭车,我们很少做那边的生意。”
司机说话的功夫,车就从柏油路进到一段土路。雪很厚,小车走不动,只好下车走过去。
路口,牧民巴哈提·开德和她的小女儿挥着手,迎我进屋。
坐在土炕上,倒一碗酥油奶茶,巴哈提聊起了他们一家和狼的故事。
4月初的牧业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间。
看得见白雪,摸得着枯草,零星的,也已经瞧得见一些抽芽的树。
可这个季节,巴哈提·开德一家的羊,却只能圈起来养。
“我们在20多里外的博格达峰脚下牧羊,冬夏牧场都在南天池附近。”巴哈提·开德说。
狼来了
去年春天,队上的牧民家里突然出现牛羊不见的情况,这让牧民有些慌。
“队上25户牧民108口人,几乎大部分人家都丢了牛羊。”
“后来才发现,是被狼叼去了。”
“我弟弟的5匹小马驹儿,1只小骆驼,4只羊给那野兽吃了。”巴哈提·开德说。
巴哈提·开德的弟弟赛力克,一直和哥哥一起住,从7岁开始放牧,已经快30年了。
赛力克说,羊群不好管,得按天来放,马儿不一样,只要有草吃,把它们赶到山下,可以三四十天不用管。
2010年6月,去城里办事的赛力克,遭遇了他牧马生涯的第一次意外。
6月中旬他回家时,新生的5只小马驹儿,已全部进了狼的胃袋。狼,在赛力克心里成了个“伤不起”的词。
“今年1月,放羊时我还碰到过一次。”现在提起那次遭遇,赛力克依然感到紧张。
几十米外,人和狼面对面,互相盯着对方,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后来狼离开。
巴哈提·开德说,现在大家都很小心,出去放牧更是一刻不敢离开羊群。
“这时节,没啥好草,狼还多,羊只能圈起来。”巴哈提·开德很无奈。
“这种紧张气氛以前也有过,1978年夏天,那年我刚刚10岁。”巴哈提·开德说。
羊是队上的,夏天,大部分羊都赶到山里吃草去了,只有100多只瘦弱的羊被圈在队上的羊圈里。
6月的一个早上,巴哈提·开德随父亲去羊圈喂水。走到羊圈旁,大家都愣住了。
“两只狼把圈里的羊赶了出来,羊在戈壁上边叫边跑。见人来了,狼咬死了十几只羊,跑了。”
巴哈提·开德说:“那时远远看狼,跟牧羊狗差不多,但那撕咬的架势和凶狠的眼神,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狗’。”
说起33年前的事情,巴哈提·开德恍若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听爸爸说,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山里的狼多,最多的时候,六七只聚成群盯着队里的牛羊。那时候我们有猎枪,大家也不害怕。”
“现在狼成了保护动物,按照规定不能随便去打,大家都很为难。”巴哈提·开德说。
“从记事起,脑袋里几乎没有狼的概念,过去听人说,总觉得离我们还远。”赛力克说。
“以前,放牧的时候,早上把羊赶到山下吃草,下午再去把羊撵回来就行了。”
“现在不行了,只要赶着羊出去,人和羊啥时候都不能分开。身上还得随时备根棍子。”
从1987年到2009年,狼几乎销声匿迹。巴哈提·开德说,没想到现在它们又来了。
这些家伙很狡猾,在山里叼羊也就罢了,今年1月,有两只狼还每隔几天光顾牧业队。
“它们好像又盯上了队里的牛羊,指不定什么时候下口。”巴哈提·开德说。
巴哈提·开德11岁的小女儿哈斯叶提说:“以前我经常和妈妈一起去放牧,夏天,草绿绿的,小羊很可爱,而去年几乎都没有上过山。”
巴哈提·开德的妻子将不到一个月的小羊羔抱在怀里,唤哈斯叶提帮忙喂奶。
周旋
狼不能打,又没法驯服,队里的牧民几乎想尽“防狼”招数。
在巴哈提·开德家屋后,是一个石头堆砌的羊圈和用铁丝围成的简易百米栅栏。
“白天让它们在铁丝栅栏里活动,晚上就赶到石头圏里,等到夏天就能赶到山上吃草了。”巴哈提·开德说。
到了羊圈,巴哈提·开德的两个女儿显得很欢快。她们奔跑在羊群里,一边跑一边用特殊的口哨唤羊。
巴哈提·开德的羊圈和弟弟的羊圈挨在一起,都是泥巴和石头堆砌的。
墙有1.5米高,粗木头、铁丝还有编织袋组成的羊圈门,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
“垒羊圈的石头都是戈壁滩上捡来的,快20年了,很坚固。”巴哈提·开德说。
队上人少,在茫茫戈壁,要说防狼,也不可能没有死角,他们只能使用一些简单措施。
羊圈四周,散落着一些黑乎乎的灰。巴哈提·开德说:“都说狼怕火,我们晚上常常会在羊圈四周烧一些羊粪,防狼。”
不光如此,队上很多牧民家里还备了鞭炮,也有在路上设兽夹,但对狡猾的狼似乎用处并不大。
“兽夹知道吗?就是大铁齿夹子,那些狼居然都绕过去了。”巴哈提·开德一边比划一边说。
巴哈提·开德说:“大家都在猜,这些狼怎么这么精,它们不怕人,鞭炮也不怕,说不定是在外面见人见多了,精了。”
听说,开春时队上还专门请人来驱狼,结果这些家伙好像预先知道,一个也没来。
叹息
“你们快看,又生了一只小羊羔,快来啊!”16岁的二女儿江勒汗惊喜地叫起来。
大家围过去,一只黏糊糊的小羊羔在风里瑟瑟发抖,粉色的半截脐带还悬在腹下。
江勒汗一把将小家伙抄起来,朝叔叔家的羊圈走去。
“刚出生的小羊,怕冷,身体不好的还得放到家里呆几天才行。”
江勒汗笑着说:“这个我有经验的。”说着她把小羊送到叔叔家。
不一会儿,大家又听到哈斯叶提和赛力克的笑声。
在专养小羊羔的羊圏,小羊羔一窝蜂地拥到哈斯叶提周围,有的围在腿边磨蹭,有的趁她蹲下时舔舐她的脸,还有几只调皮的羊轻咬起她的发梢。
“这些小羊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赛力克将草料放进木质料槽,习惯性地拍拍凑过来的羊。
“遇上狼吃羊的事情,就像自己娃娃给人打了,心疼……”赛力克黝黑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
轻声的叹息,很快被裹在呼啸而来的风带走了。
继续
大女儿玛丽亚在戈壁上随着羊群疯跑一阵,脸都被吹红了,才觉过瘾,
顺路拾了捧柴火,开始笑着往回走。
女主人正在煮牛肉,玛丽亚把柴火放在火炉旁,静静坐到炕上。
“我们夫妻俩身体都不太好,去年两人做手术花了近8万元,原来的100多只羊卖了80多只,现在只剩下20多只了。”
巴哈提·开德说:“看病还耽误了玛丽亚的学业,这也是我们的遗憾。”
他今年准备让19岁的玛丽亚去学驾照找份工作,如果有机会,再让她去学些技能。
二女儿江勒汗今年准备参加中考:“我想到市里的好学校去上学。”
“我已经在这生活了43年,以后的日子,只要孩子们能按照她们的意愿生活就好。”巴哈提·开德说,何况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巴哈提·开德的话并不是凭空说起,这几年村里推行人工授精、杂交牛羊,提升牛羊质量、产量,不少牧民受益,其中包括赛力克。
“2007年的时候,赛力克家里有80只羊这三年里发展到了200多只,还有一些牛、马和骆驼,日子过得不错。”巴哈提·开德说。
但是,赛力克对未来的规划似乎还不大清晰。“我没上过什么学,也没有什么技能,只能放牧。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一辈子在这里也说不定。”赛力克说。
说话间已是暮色沉沉。
一轮新月挂上深蓝色的天空。
村落再次陷入寂静,唯有风声,穿行在戈壁荒原上。远处,偶尔有呼啸声随风飘过。
不知道今晚,是不是有狼在这一片牧场周围逡巡,对月长啸。 (记者 史漓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