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村里人笑话”
郭立青的家在河北省行唐县只里乡习村,距省会石家庄仅50公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村庄,一条狭窄水泥路穿村而过,民居杂乱地建在道两旁,农民们将玉米捆扎着放在房顶,谁家屋顶玉米多,谁家便是种粮大户。
郭立青家不好找,离那条水泥路有段距离,隐于一条胡同之中,并非村中的“黄金地段”。不过,郭立青家也好辨认,与邻居相比,她家的屋顶空空荡荡。同村的人都知道,她家为了给儿子看病,连房子都差点卖了,哪还有心思去种粮食。
习村有三四千口人,年人均收入三千多元,农民大多是农忙时种地,闲时进城打工。郭立青一家四口,也靠种地为生,丈夫王振东偶尔会出去打打零工,供16岁的大儿子上学。大儿子性格随父亲,木讷寡言,憨厚老实,而小儿子更像母亲,活泼开朗,能说会道。
在农村,家有两个孩子很普遍,但郭立青一直觉得有个儿子就知足了。直到2004年,一场意外让她改变了想法。这年冬天,郭立青一家三口煤气中毒,邻居发现时,三个人都已口吐白沫,紧急送到县医院高压氧舱,才算捡回了三条命。乡亲们于是劝她,再生一个吧,万一家里再出事,俩孩子总比一个强。
2007年11月,37岁的郭立青剖腹产下一子。这年是猪年,郭立青与大儿子也都属猪,郭立青眉头一翘,一家“三头猪”,这日子能不殷实吗!可她发现,丈夫与婆婆并不开心。在她追问下,王振东才告诉她小儿子满身黑痣。当护士把儿子抱过来时,郭立青放声痛哭。“黑不溜秋的,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黑痣,后背都长满了。”
郭立青本来觉得,这孩子是带着全家大难不死的福气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成想是磨难的继续。夫妇俩琢磨着那就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叫王子宁,盼望着儿子平顺、安宁。
王子宁还未出满月,郭立青夫妇就抱着孩子去石家庄儿童医院和河北省附二院做了检查。医生说,等孩子长大了做个手术就行了,黑痣对智力和身体发育没有影响,夫妇俩这才放了心。
确如医生所说,子宁成长得一直不错,似乎比同龄孩子还聪明些,10个月时就会叫“妈妈”,一岁多就能说歌谣,三岁就可以讲“小哪吒”和“奥特曼”的故事。但郭立青不敢抱他出门,“我怕村里人笑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2008年夏天,村里人都好奇地来看小子宁,有的还会偷偷地扒开孩子衣服看。这让好胜的郭立青有点受不了,到了晚上就流泪。
有村民劝她:趁孩子小,还是扔了吧。脾气倔的郭立青立刻跟人红了脸:“扔?三个闺女也换不来我这宝贝儿子!”她缓了口气说:“当娘的扔亲生骨肉,不遭雷劈?”郭立青发誓,再苦也要将小儿子抚养大。
郭立青当时不知道,痛苦的日子远没有开始。
借钱治病
其实,让郭立青揪心的是,小子宁背上的黑痣长满了又细又长的黑毛,到了夏天,后背也不出汗,但热得发烫。郭立青有次带着孩子去买衣服,售货员看到小子宁的黑痣便告诉她,他们村有一个男孩从小也是长满了黑痣,18岁那年考上了大学,但却得黑色素癌死了。这可吓坏了郭立青,回到家就给石家庄电视台《非常帮助》栏目打了电话。栏目组帮她安排了石家庄某医院,住了18天院,花了两千多元,没有任何效果。
最终,还是通过媒体协助,帮小子宁联系了北京空军总医院烧伤整形外科。该科医生邹晓防告诉他们,小子宁患的是非常严重的先天性黑痣病变,患者之中有千分之八会发生癌变。依照小子宁的情况,最好手术。
这家医院有一个和美国“天使妈妈”基金会合作的慈善项目,鉴于郭立青家的困难,该基金会决定资助小子宁3万元,院方也减免了70%的手术治疗费用。“若不减免,这套手术全做下来也要十几万。”邹晓防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剩下的费用怎么办?郭立青抖出家里的存折,与手术费相比,里面的钱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万般无奈,夫妇俩带上小子宁挨家挨户地借。而在这之前,一家人煤气中毒住院时花的两万多块刚刚还清。
每到一户人家,小子宁就会给人鞠躬:叔叔伯伯借给我一点吧。郭立青不愿回忆这段经历,她觉得这是段耻辱。然而,热心的村民伸出了援手,多则数千,少则百元,最终借了两万,又从亲戚那里凑了三万元,揣着五万块钱,一家人坐上了进京的班车。
今年6月13日,当确定手术方案时,郭立青毫不犹豫让医生用她的皮。“别的母亲能给孩子健康的皮肤,我却不能。我觉得对不起孩子。”郭立青哭着说。王振东本想让医生使用自己的皮肤,还未开口,就被看出心思的妻子拦住了:“你要照顾我们全家,还有你爷爷奶奶和父母四位老人,万一你出个闪失,这个家就真完了。”
或许是本能,郭立青对于后果没有多想。两天之后,母子分别被推上手术台。“我想我们母子连心,肯定会成功的。”郭立青说,医生要给郭立青用300元一支的止疼棒,以便麻醉醒来缓痛苦,她拒绝了,“给我儿子用吧!”她叮嘱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