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男街头卖字用脚写书法 靠卖字画供儿女上大学

妻子李佳英是杨兴东生活中的左膀右臂

　　街头书法家

　　杨兴东：用脚书写人生 我的字是写给自己看的

　　雾霾沉沉，北京街头，行人道边，李佳英铺下一张画布。她的丈夫，失去了双臂的杨兴东，盘坐于地，用脚的拇指和食指，夹起毛笔，涂抹着一枝红梅。行人熙攘，他始终埋着头，从不理会人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只有当你蹲下来询问他时，才发现他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乞丐的卑微和哀求，平静的眼神中没有痛苦的影子，那是一张对生活充满热爱和希望的脸孔。

　　这是杨兴东普通的一天，是他的生活，也是他的艺术人生。

　　遭电击失去双臂

　　56岁的杨兴东，生于湖北安陆市伏水镇。1996年5月3日这一天，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天，一次意外事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当他将一根6米长的铝合金条从户外吊至4楼时，碰到10千伏高压线，毫无防备的他被强大的电流击倒，永远失去了双臂。

　　那段时间，杨兴东绝望到不想活下去。但是，要支撑家庭、养活两个孩子，他必须活下去。为了生存，杨兴东夫妇尝试过多种营生，养鱼、喂猪、卖菜，但都以失败告终。

　　出事后，他们在老家附近包了一个水库，放养了很多鱼。妻子李佳英每天起早贪黑地割草、喂饲料，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一百多斤的草她一天要挑几担，都快累倒了。眼看鱼长大了，可是1998年夏天的一场大洪水，冲垮了库堤，所有鱼都跑光了。“那是我们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欲哭无泪，上天为何对我们如此不公平啊，还要不要我们活啊？”

　　街头卖菜被人点醒

　　后来他们养猪，也失败了，又去了广东中山，在街头卖菜。有时候，妻子回去做饭了，杨兴东就一个人看摊儿。可是那个菜价变化很快，上午一块钱一斤，一会儿周围人的菜价改成了5毛，杨兴东也必须跟着改，否则菜卖不出去。他就用脚夹着笔在菜价牌上修改。2000年的一天，一个小伙子看到杨兴东用脚在牌子上写字，对他说：你应该去用脚写字，这个比卖菜挣钱，也适合你。第二天，小伙子果真给杨兴东带来了笔墨。就这样，杨兴东开始了练字。那段时间小伙子常常过来看杨兴东练习书法，还鼓励他一定要做个书法家。就这样，杨兴东开始了用脚写字画画。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兴东仍然感激那个叫谢建峰的小伙子。

　　杨兴东开始练字的时候是在家里。一个多月之后，周围的人鼓励他去公共场所写字，可是那时他们觉得很丢脸，放不下面子，很多次他们背着包来到街头，转了几圈后，找了各种借口，都没敢把笔墨拿出来就打道回府了。这样几次之后，他们俩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铁血约定”：明天出去一定要坐在公共场合写字，否则不能回家。第二天，他们真的豁出去了，在街头开始写字。一天下来，他们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丢脸，路人还是很尊重他们的，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有了第一次，他们就不再怕了。“我觉得别人多看一眼，不是别人的错。一方面我的确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也会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另一方面，别人只是一种同情而已，并不是故意要来伤害我。你要在乎，那就是庸人自扰。不能接受现实，就不能生存。比如有时候，会有小孩子指着我的手臂对家长说：他没有手。站在旁边的家长会很尴尬，而我却会笑着说：是啊，我就是没手啊，叔叔不小心把手弄丢了。”

　　每天练字七八个小时

　　杨兴东练字很勤奋。每天从早上8点练到晚上8点，往往是每天写十几个小时，坐得太久了，身体抽筋，脚趾都烂了。他曾经很想放弃，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句话，“莫为失败找借口，要为成功找理由”，对他触动很大，这句话成了他的座右铭，让他坚持到了今天。

　　“我现在年龄大了，每天也要练习七八个小时。我觉得要想进步，就应该谦虚好学。只要虚心，每天都可以进步。当然，水平的提高是在日积月累的基础之上的。除了自己练习，还和我遇到的很多优秀的人有关系。我觉得写字跟做人是相通的，当你学会做人之后，你的书法水平也会提升一个层次。我从温远达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有一天，有一个人在看我写字，我们随便聊了两句。我就对他说：老师，请指教。他开始推辞，后来看到我是真的想学习，就指点我。让我受益匪浅，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中国书法协会的老师。写字到一定水平后，我2006年就开始画国画。在中国残疾人书法中，我应该是比较出色的。”

　　得到专业指点获了大奖

　　为了方便写字，再寒冷的天气，杨兴东也不肯穿袜子，脚趾缝被笔杆磨出血泡，用海绵缠上；腰坐酸坐痛了，让妻子用秤砣捶几下。经常用来写字的那块地被摩擦得发光发亮。机缘让杨兴东结识了90余岁高龄的温远达老先生，并被收为徒弟，得到了专业的指导。随后他还受到了深圳市书法家协会一些专家的指点，书法进步神速。经过刻苦练习，他的书法作品多次获奖。2003年6月17日，中华文化国际出版社给杨兴东寄来获奖通知，通知上说，杨兴东的书法作品《正气歌》获大奖，被选入大型画册《中国当代书画家作品典库》。2003年10月杨兴东被香港中华文化国际交流学会授予“当代优秀书画家”称号，评委认为，他的脚趾书法刚劲有力，饱含着不屈奋斗的意志。

　　北京城管待我挺好的

　　在城市街头写字，杨兴东经常会遭到城管的驱逐。2001年在武汉街头，杨兴东遭遇城管检查，写好的字被抢去撕掉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心痛、很心痛。比如我的一幅字可以卖100元钱，如果我的字被城管撕掉和我不小心丢了100元钱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那是我自己写的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天，旁边的群众看到城管的所作所为之后，把城管打了一顿。从此我就再也不在武汉街头写字了，因为他们人太好了，我怕他们遭城管报复，不忍心。其实，城管管理街头的经营是他们的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地方的城管素质高些，有的则不然。我现在还记得当初武汉那个城管对我说的话：‘无论你是不是残疾人，你的行为是搞经营，我就要管。如果你只是拿个碗在街头乞讨我可以不管。’我想不通，我写的字都是激励人的，又不是颓废的靡靡之音，为什么要被撕掉啊？而北京的城管素质就比较高，他们一般都会来告诉我，今天要检查，让我换个地方。那样我都愿意配合，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尊重的。有一段时间，中关村图书大厦那边常常检查。有一天，城管又来了，我们开始准备撤。城管过来告诉我：你们挺不容易的，就呆在这里吧。北京的城管待我挺好，北京的很多人也很让我感动。开始来北京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地方好，有好心人告诉我们：中关村高校多，很多文化人，去那边卖字市场好。”

　　夏天在北京冬天去广州

　　从2003年开始，杨兴东夫妇每年夏天都来北京，冬天就去广东。从2007年开始，杨兴东来到中关村，这里城管管得比较松，也安静，杨兴东能静下心来写字。杨兴东还常常去医院门口写字，“我去医院写字，是想鼓励更多的人，让他们更勇敢地战胜病魔。”

　　杨兴东开始来北京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没有朋友。后来很多来买画的人和他聊天，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把朋友介绍来买字画。“其实，他们给予我的帮助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还记得当初在北大南门写字的时候，有个人每天来买我的字画，从不间断。我看他穿着很破旧，像个农民。我想他是同情我们，想帮助我们，可是我们不能连累人家啊。我就和老伴商量，以后不卖给他了。第二天他又来了，我就不再卖字画给他。他和我们一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北大的教授——中国国际书法研究会法律顾问周俊业先生。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不仅从他身上学到了更精湛的书法，还学会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从他那里学会了怎样看开人生。其实，我们俩也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我们都是在38岁的时候遇到了事故，然后都闯过了鬼门关。还记得他给我说的那句话：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把我带入了一个高雅的人生境界，要不是因为他，我现在不会活得这么豁达和舒心。”

　　在北京，杨兴东夫妇的家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一张双人床、一张小桌子、一个柜子，外加一个每天用来在外面摆摊书写字画的塑料袋，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这套出租房里，连洗手间都没有，上厕所要去小区500米开外的一个公厕。

　　高校做讲座 街头做慈善

　　自从杨兴东的书法获奖之后，有很多媒体采访过他，也有些高校邀请他去做讲座，虽然他的学历只是职高，但是他身上跟命运抗争的精神、善良的内心鼓舞了很多人。这些年，当光环褪去，大家的关注减少的时候，他仍然在做最初的自己，在默默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杨兴东说：“我最欣慰的事是能够帮助到别人。前两年我应邀去广东交通大学做演讲。晚上收到一个女生的短信，她在短信中说：‘谢谢你，杨兴东老师。在听你的讲座之前，我打算自杀的。您的经历和您今天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是您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这条信息我保存至今。之前在人大门口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形，也有个女生说我是她的‘惊醒梦中人’。我自从残疾后，受过很多人的帮助，我也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回馈社会，我喜欢做慈善。之前，我帮宁波一家保洁冰箱公司画国画，他们打算给我一大笔钱，我把这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帮助了西部的很多孩子。另外，在广州‘狮子会’义卖活动上，我的《弟子规》拍卖4万元，我全捐了。汶川地震我捐了1000元。只要有条件，我很愿意做慈善，希望帮助更多的人。”

　　靠卖字画供养儿女上大学

　　开始写字的时候，杨兴东一般是让别人随便给。有一次遇到一位书法家，告诉他不管多少钱一定要标价，这样是对自己价值的尊重和肯定。现在，随着杨兴东书法水平的进步，他的四个字可以卖50元左右了。长篇的诗词一般在两三百元。一幅画80元到100多的都有。

　　十几年来，杨兴东夫妇辗转全国各地卖字画谋生，把一双儿女都培养成了大学生。

　　“我的孩子都很争气，都考上了大学。之前那些年，我靠卖字画供养两个孩子上大学，提供他们的学费、生活费，很艰难。现在，他们都成家了。我儿子在宁波的一家电器厂搞销售，女儿和她几个朋友在孝感开了家培训机构。现在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他们成家之后，我俩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我现在在外面写字，不只是为了挣钱，更为了自己的兴趣。钱这个东西只要够用就行，不能受它牵绊。我常常教导我的徒弟，不能惟利是图，这样会让人鼠目寸光的。不仅写字，还要学会做人。我现在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幸福，每天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写字画画。以前，也有很多写字的残疾人，他们总在旁边放一个盆子，向别人乞讨钱。他们写字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我是写给自己看的。”

　　无人问津时也心平气和

　　杨兴东还收了一些残疾人做徒弟。正式跟他学书法的有两个断臂的小伙子。也有一些残疾人受他影响，不再去大街上乞讨，找到了自己的谋生手段。杨兴东说，“看到他们的变化我很欣慰。我现在写字、画画不是为了挣钱，只是在做着我最喜欢的事情。即使在闹市中，我也能够静下心来，潜心练习。哪怕我写一天的字，无人问津我也心平气和，不会懊恼，不会抱怨。刚出事那会儿我脾气暴躁，一丁点小事就会大发雷霆。潜心练书法之后，我沉到艺术里面去了，就慢慢顿悟了。其实大发雷霆只会让生活更糟，所以我学会了控制自己。”

　　十几年来，妻子李佳英陪伴杨兴东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她是个温柔贤惠的人，这些年把我服侍得妥妥帖帖，她是我最感谢的人。当初我开始学写字的时候，她到处去捡报纸回来给我练习。她常对我说：‘只要你喜欢做的，我都支持你。’这么多年以来，每次吃饭，都是她先喂我吃完后她再吃，很多时候她都吃剩菜残羹，有时候没菜了她就吃白饭。”

　　对未来，杨兴东想找个地方开家画廊，安定下来写字、画画，不再四处奔波。他还想出书，把自己的经历和心路历程用朴实的语言写下来，以鼓励更多的人。杨兴东也希望政府更关心残疾人，“从残疾人群体来说，政府对残疾人的关心还不到位。比如，乘坐武汉的公交、北京的地铁都是收残疾人车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