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来临 秸秆焚烧禁令成想违抗又必须遵守难题
风吹麦浪时,香喷喷的馒头仿佛就在眼前;饱满的油菜收割后被摆放在田头晾晒,人们已经闻到那浓郁的油香。江淮一带,麦子收上来后,大多数都卖到粮库或给商贩收走,农民并不急于将麦子碾成面粉,因为家中不愁吃。但收上来的油菜籽,很快会被榨成一桶桶黄澄澄的菜籽油,滋……一入锅便满屋生香,炒什么菜什么菜香。拎上一桶进城走亲戚,那也是备受欢迎的……丰收就在眼前,农民又要进入大忙时节了。
农忙征集令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启东在外辛苦打拼的亲们,麦子又黄了,蚕豆又黑了,又要挥着杆子敲油菜了,这些农活亲们还熟悉吗?如今土地大多流转了,收割采摘都奔着机械去了。不过,亲,假如你家的地还没有流转,打个电话回家问候问候,有条件的,开个大奔回家回味一下童年,也给老人一份感动,与老人聊聊农事喝喝辛劳之后的解乏酒。老人才不稀罕你那一两天的收入,老人稀罕的是你那孝敬的心……”
这是“启东发布”官方微博5月28日发布的一份“农忙征集令”,是对远方游子的亲情呼唤,也宣告启东开始进入农忙季节。
南阳镇光明村十六组的陈葵并没有收到这份“征集令”。67岁的他不懂微博,但他的生物钟已经自然进入农忙节奏,早晨5点多起床,趁着凉快多干点农活。
“老伴10多年前去世了,女儿在上海上班,我一个人种四亩半地。”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年轻,陈葵将头发染黑了。“去年冬天种的油菜,收完这批就种毛豆,3个月后再种豌豆,反正不让地闲着……每亩毛收入有一万四。”陈葵曾是家集体企业的工人,企业倒闭后,便一直种地。“一年倒有半年农闲,闲的时候就去女儿那边转转。”
这几天,天空总是阴阴的,时不时飘来一些小雨,地里的活计一下少了好多。陈葵打理自己的农具:小锹、镰刀、水桶、喷雾器、筛子、水泵……“十八般兵器”满满摆放了一屋。还有一辆手推车,陈葵说是农户必备的工具,因为承包田离家比较远,运送农药化肥和粮食,基本就靠它了。
当记者提及上述微博内容时,陈葵笑了笑:“说说而已,怎么可能当真?农忙时节回来帮忙的孩子,没几个。”
与这些五花八门、功能各不相同的农具相比,潘广时的家什就显得霸气了很多——他的阳光农机专业合作社可以靠拖拉机提供动力,后面装上不同的工具,就能完成耕种、粉碎、施肥等诸多农活。当然,潘广时也没闲着,他正忙着招呼工人安装新买的4台烘干机。
小潘的烦心事
此前,潘广时已经有了4台烘干机。半个月前,鬼使神差,他决定再购进4台,加上辅助设施,一共投入60万元,基本靠贷款。
“估计今年有上万亩麦子要到我这里烘干。”满头大汗的潘广时腼腆地笑着,嘴里却算起了烘干机可能带来的收入:“每斤小麦加工费7分,成本5分左右……薄利多销,呵呵。”说起地方政府对烘干机的补助,他笑得更开心了,“4台烘干机政府共补助30万,明年就能拿到手了。”
光明村党总支书记包汤兵,近两年一直在帮小潘操心。在他眼里,小潘的成就,也是村里的光荣,但小潘的粗心着实让他不放心。“去年小潘的女儿头发被卷进剥毛豆机了,吓得我一身冷汗,如果是别人,肯定要闹纠纷。帮小潘干农活的一位老人摔伤了,手臂骨折,小潘花了两万多。他老乡帮着开拖拉机,撞上拖拉机扶手,脾脏破裂,做手术花了3万多。这些都是管理不善引起的。”包汤兵一直建议小潘雇个帮手,小潘总是说“好、好、好”,却一直没有行动,小麻烦不断。这不,烘干机可能又惹上新麻烦了,而有的麻烦连包汤兵也无法预料。
包汤兵意识到的麻烦,是烘干机可能给村民带来的噪音和空气污染。“有一户人家离小潘的烘干机只有10多米。小潘忙的时候,估计24小时开机,噪音大肯定会惹麻烦。”
说话间,南阳镇供电所的党支部书记张永辉一行前来了解情况。当听说小潘的烘干机已经达到8台,张永辉愣了:“安装专用变压器了吗?”“没有,没钱装了。”“那你的用电可能成问题。我们可以给你享受农业用电的优惠政策,但你必须安一个变压器,否则会影响到其他农户的用电安全。”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潘一下傻了。“你们能先给我装上吗?等我有钱后再给你们。或者说,我认罚款,但让烘干机继续工作?”对于小潘的请求,张永辉一脸苦笑,包汤兵只能在旁边唉声叹气,直叹小潘的莽撞和考虑不周。
经过协商,张永辉同意小潘暂时不装变压器,但烘干机只能4台、4台分开用,绝不能8台同时运转。“即使我让你用,省公司也随时能发现电压异常,到时候我也得挨处分。”小潘像秋后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还有烦心事
相比小潘,69岁的朱锦荣就显得“老到”了很多,不仅种田经验丰富,他托管了3000亩土地,也远超小潘的1000多亩。在小潘手忙脚乱安装烘干机时,他已经在慢条斯理地给新装的烘干机烘干了,燃料是农民丢弃的桑树根。
“把壁炉先烘烘干,烘干机的效果会更好。”朱锦荣往炉子里丢了几块树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说。前几天,在园区经营宾馆的儿子回来帮他安装,让他少操了不少心。
本来等着丰收的朱锦荣,也等来了窝心事。按照惯例,海东粮管所所长龚华往年会过来例行拜访,问问收成情况,告知当年政府的小麦托市价。这次,龚华却带来一个朱锦荣不愿听的消息——启东原有四处粮管所可以政府托市价收购小麦,今年只指定了“吕四中转站”(启东地方储备库)一处。
“我离海东粮管所只有3公里,今年要送到30公里外的吕四中转站,3公里每吨小麦运费10元,30公里运费每吨至少40元,光运费就要增加好几万元。”朱锦荣一下子急了,因为麻烦还不止增加运费一项。“路程一远,一路的跑冒滴漏就多,需要调用的农用车也得增加;而且,农用车哪个不超载,一路再被交警罚款,我不亏大啦!”
看着朱锦荣不停地摊着双手倒苦水,龚华也很无奈:“这是上级制定的政策,我们只是执行,所以提前来沟通。如果有粮贩上门收购小麦,价格合理的话,你们也可以卖给他们,我们不强求……”
57岁的张建平耕种了18.1亩地,自家3.1亩,托管15亩,其中7亩是大棚蔬菜。这些天,正是大棚蔬菜上市的旺季,他忙得汗水连着泥水滴。
“随行就市,蔬菜价格波动蛮大的。”蔬菜价格的波动,并不是张建平最烦心的事。他最烦心的、而且烦了好多年的,是他托管的土地“太零碎”。原来,联产承包改革之初,各地采取的都是“均田制”,即在土地按优劣分级之后,把每个等级的耕地在村民之间平均分配,以保证同一集体组织内部的每户都拥有本村各个等级的土地。这就导致一片土地被分成很多小块,每户耕地散落在不同地块。
对此,包汤兵深有同感。他家的3亩地分散在6处,最小的一块只有2分地。“这给土地托管带来很大麻烦,有人愿意托管,但相邻地块的人家却不愿意,机械化耕种没法开展。”包汤兵说,这也是张建平无法托管更多的地、潘广时难以再扩大耕种面积的重要原因。
“刚开始分田时,土地有肥沃和贫瘠之分,但这么多年耕种后,一个地方土地的‘贫富’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这么细碎,完全可以重新调整。”作为启东市人大代表的张建平为此多次提过建议,得到的答复却是“上面没有政策,下面没人敢动”。
最烦心的事
当下农人最烦恼的,莫过于那想违抗却又不得不勉强遵守的秸秆焚烧禁令。
朱锦荣说,种田大户种植的多是小麦,小麦秸秆容易用粉碎机切碎,还田后还能够疏松土质、增加肥力,但也会让蜗牛肆虐,非常不利于后期的大豆种植。散户种植的大多数是油菜,秸秆很难粉碎,村民总想偷偷烧掉。记者在兴化市南宋村采访时,曾听到不少农民抱怨,因为堆放的油菜秸秆繁衍了大量蜗牛、角螺,导致粮食减产。记者在如东采访时,也处处看到往年堆放在田头墙角的秸秆,一年年在累加,无处可去。
油菜花盛开时节,启东一位领导就在自己的微信里发了一段话:“现在油菜是美景,再过不久就要纠结了。收获后的秸秆如何处理?一直头疼。就地焚烧,已动用卫星监控,万万不可;秸秆还田,没有适用油菜秸秆的还田机械;原地粉碎,每台粉碎机一天只能消化八九亩,根本来不及;外运处理,庞大的运收成本不说,加工能力跟不上,堆场火灾隐患也让人担心……虽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但矛盾也总会如期而至。”话语间,充满了纠结和无奈。
农民总想偷偷地将秸秆就地烧掉,省却了搬运之苦,草木灰能肥田外,还能烧死土里的害虫。这个时节,最紧张的莫过于村干部,每天都要四处巡逻防火。“我们总不能24小时巡逻吧?”包汤兵苦笑着说。
听着他们的这些唠叨,记者有点无所适从:在城里看到雾霾天时,就会抱怨可能发生的秸秆焚烧,如今看到农民的纠结与困惑,吃着他们种的粮,穿着他们织的衣,却要求他们“不能这样、只能那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公路两旁零星的火点,似乎一直在无声地挣扎着什么。
此文收笔之时,南京的天空放晴了,启东的天空同样阳光普照,各地的夏收正式进入大忙,小潘们、老朱们、各地的农民朋友们,辛苦了!(半月谈记者 朱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