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结缘奥运 让中国建筑获得世界认同

　　李兴钢
　　两次结缘奥运 让中国建筑获得世界认同

　　做事严谨细致，内心追求自由，李兴钢表示很喜欢这种“混合”的状态。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场馆蜿蜒在深山丛林中，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微缩北京”——大院胡同28号改造是李兴钢集合了旧城更新、院落改造和理想居所研究的设计实践。

　　“仓阁”——首钢工舍智选假日酒店是李兴钢“胜景几何”建筑理念的特殊体现。

　　李兴钢，现任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李兴钢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总设计师。从业20多年来，他主持设计的建筑项目不胜枚举，北京兴涛展示接待中心、绩溪博物馆、唐山第三空间综合体、元上都遗址工作站、天津大学新校区综合体育馆、“仓阁”——首钢工舍智选假日酒店、微缩北京——北京大院胡同28号改造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主会场——国家体育场“鸟巢”以及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延庆赛区。在开展建筑设计工作的同时，他还注重设计理论的研究，提出了“胜景几何”建筑设计理念，用当代观念、技术、方法，处理城市与建筑问题，体现中国文化精神。

　　2000年

　　主持设计的北京兴涛学校获第九届全国优秀工程设计银奖。

　　2001年

　　主持设计的北京兴涛展示接待中心，获得2002年度“世界建筑奖”提名，这是本年度荣获该奖的唯一中国建筑师，该建筑还获得2003年“中国建筑艺术奖”。

　　2003年

　　出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主会场——国家体育场“鸟巢”中方设计主持人。

　　成立李兴钢建筑工作室。

　　2016年

　　主持设计的天津大学新校区综合体育馆和唐山第三空间综合体，分别获得WA中国建筑奖“居住贡献奖”和“技术进步奖”优胜奖。

　　被授予“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称号。

　　2017年

　　主持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场馆和配套设施的规划和建筑设计工作。

　　2018年

　　主持设计的天津大学新校区综合体育馆获ArchDaily全球年度建筑大奖。

　　被中央宣传部、科技部、中国科协评为2018全国“最美科技工作者”。

　　匠心阐释

　　“一是要有思考的能力，在我看来，建筑不只是一栋房子，是文明的承载者，是文化的表达者，对建筑师有很高的要求，需要一种人文的思考能力，让自己的设计、作品能够跟历史、自然、文化有更好的连接。二是要有实践的能力，建筑师要把自己的思考切实有效地非常完美地传递到建造层面，体现到具体的实践工作中去，使之成为既实用又能够让人们感到愉悦的人类理想生活空间。” ——李兴钢

　　采访李兴钢并不容易。他的时间排得很满，除了要主持2022年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场馆设计这项重要工作，还有李兴钢工作室其他日常的设计项目以及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

　　最终的采访时间定在了9月10日——教师节，在李兴钢的办公室，几束鲜花赫然而立，淡淡花香弥漫在堆满了书、画、图纸、建筑模型的房间里，已辨不出到底是花香还是书香。他不仅是业界著名的建筑师，更是学生们心中尊敬的“老师”。

　　初见李兴钢，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为处事，都带有“理工科男生”的果断与认真气质，他说话严谨、思维敏锐、逻辑分明、条理清晰，但是与他聊天，又能感受到他对于文化、艺术、自然、自由的向往与追求，他说，“可能别人看我很严谨细致，但我又是一个追求内心自由的人，大概是不同人格的一种‘混合’，我喜欢这种状态。”

　　正是这种对专业的认真、对艺术的追求，让他在建筑设计与研究领域造诣很深，由他和外方团队联合设计的“鸟巢”，已经成为享誉世界的标志性建筑物，由他正在主持设计的北京冬季奥运会延庆赛区场馆，不仅要确保精彩的冬奥赛事，还要做到建筑与自然的深度融合，实现可持续的发展。此外，他设计的绩溪博物馆、唐山第三空间综合体、北京大院胡同28号改造等作品，不断探索传统与现代、建筑与文化、自然与人工的关系，他提出“胜景几何”的建筑理念，终极目标是要营造现实中的人类理想生活空间。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周榕曾评价他，以“胜景几何”来调和西方的理性与东方的诗意，最后由外而内，用“静谧和喧嚣”统一内部与外部世界，构建起自己个人精神与集体知识的“瞬时桃花源”。

　　唐山大地震走出的建筑师

　　与建筑结缘，在李兴钢看来，“有一些偶然，也有冥冥之中的必然。”

　　1969年，李兴钢出生在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的一个村庄。七年后，才七岁的他，便经历了当时震惊世界、震级达到7.8级的唐山大地震，一切历历在目，也让他对建筑有了初步懵懂的印象。

　　李兴钢回忆，1976年7月28日的凌晨，地震发生了，大人抱着还在熟睡的他跑了出去，当时外面还下着小雨，他还很小，重心很低，但最深的印象就是根本站不稳，感觉大地要翻过来，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的经验，深深觉得大自然威力很大，“非常恐怖的感觉”。“当时我父亲要回屋拿衣服，我本能地拉着他不让他回去，平常房子是我们生活的庇护所，是很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个时刻，它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建筑和自然之间的奇妙关系在我心里投下了深深的印记。”

　　中学时代，李兴钢参加地震知识竞赛，再次近距离观察建筑与自然的关系，他发现河北的民居“设计”得很是巧妙，柱子和墙体是分离的，如果灾难来了墙体倒塌的话，被柱子支撑的房子可以不倒塌。“‘墙倒屋不塌’，那时我发现，建筑里有很多智慧。村子里盖房子的整个过程我小时候都见过，也觉得很有意思。”

　　本身很喜欢写写画画，外加老师朋友的推荐，多重因素下，李兴钢选择了建筑学专业。1987年，李兴钢考入天津大学建筑系，与建筑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校期间，他建筑设计才华初显，获得天津市大学建筑设计竞赛一等奖和首届中国建筑作品大赛佳作奖。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努力钻研业务，不断进取，在所从事的建筑设计领域取得了突出成绩。1997年，他被建设部授予“青年岗位能手”称号，1998年荣获“中央国家机关优秀青年”称号，2001年被中央企业团工委授予“中央企业杰出青年岗位能手”称号。1998年，他入选法国总统项目“50名中国建筑师在法国”，并赴法学习进修。

　　法国的这段学习经历对他未来的建筑设计与研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说，“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到欧洲各处参观那些以往在教科书或杂志上的经典建筑和城市，这种真实的体验所获得的触动和启发与文献里面看到的非常不一样，可以说让我对现代城市和建筑有了真正的理解。”

　　主持两届奥运场馆设计

　　2008年9月17日夜里11点，北京奥运会闭幕式结束散场，外面人声鼎沸，李兴钢独自坐在西南包厢看台上，面对空空的看台和跑道，他思绪万千，在名为《喧嚣与静谧》的文章中，他写到，“只有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心里如此沉静”。

　　时间倒回到2002年12月，著名建筑大师赫尔佐格、德梅隆向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发出邀请，希望寻求一位熟悉中国文化并在专业上有国际视野的合作者，共同完成2008年北京奥运会主会场的竞赛设计工作。2003年1月，李兴钢作为设计联合体中方总设计师赴瑞士参加设计工作。

　　他根据自己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理解，不断补充完善设计方案。方案确定后，李兴钢承担了体育场功能最复杂的底座部分设计工作。2003年4月，经过专家严格评审和公众投票，瑞士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师事务所与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组成联合体设计完成的“鸟巢”方案脱颖而出，被确定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主会场实施方案。

　　10年后，李兴钢再次与奥运结缘，担任2022年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总设计师。李兴钢告诉记者，他和团队负责延庆赛区两个竞赛场馆——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和国家雪车雪橇中心、两个非竞赛场馆——延庆奥运村和山地新闻中心的设计工作。此外，他还带领团队赢得了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的太子城冰雪小镇文创商街项目。

　　冬奥场馆设计难度前所未有

　　同为奥运工程，冬奥会场馆的设计与夏奥会场馆有何不同呢？

　　李兴钢表示，它们都是奥运场馆，都是为在中国举办的国际性顶级盛会服务，设计、建设、运营等都要按照国际奥委会和体育组织的要求和标准去完成。不同的是，冬奥会的雪上竞赛场馆，特别是延庆的高山滑雪和雪车雪橇场馆，在中国是零建设经验，设计上难度很大。“不像2008年，虽然也有很多挑战，但毕竟是城市体育场馆，有不少以前的经验做基础，而延庆赛区连基础性工作都要从零开始。”李兴钢透露，最开始时连确定的设计任务书都没有，往届的场馆设计资料也很难找到。此外，延庆核心赛区处在高山密林区域，没有任何基础规划和市政设施，赛区设计要先从整个地区的规划开始。

　　更重要的是，李兴钢指出，与夏奥会场馆设计建设不同的是，冬奥会不再强调场馆的宏大与存在感，而是把可持续性和场馆建设对环境的良性影响提到非常重要的高度，强调场馆与山林环境的融合、与自然的共生甚至“消隐”。

　　为了解决基础问题，除了从不同渠道获取设计文献、基础资料，李兴钢带领团队去国外各个场馆考察，通过现场深度考察甚至反复考察，获得一手设计资料。另外，与冬奥组委的相关部门及国际单项体育组织积极协调，明确场馆基本需求。

　　李兴钢提出“以设计带需求”、“以场馆带规划”，即通过设计工作来带动需求的完善，通过场馆的研究设计来带动赛区规划的进展，使得工作能够相对快捷高效地进行。“事实证明，这种工作方式对于延庆赛区的场馆设计是合适的，10个月内完成并完善了延庆赛区场馆规划设计方案。”

　　延庆赛区的设计理念是“山林场馆、生态冬奥”。基于该理念，延庆赛区所有场馆及配套设施不像一般体育场馆那样集中成片，而是分散布局在狭长险峻的山谷中，用李兴钢的话来说，是“山林掩映中的场馆群”，强调生态、环保、可持续性。

　　在技术操作上，以高山滑雪场馆为例，李兴钢介绍，顺应山林地形、环境来布局道路和场馆的位置、分布的方式以及场馆本身的体量，高山场馆的配套设施其实是在山谷里“珠链式”分布的几组架空平台，这些平台采用预制装配式构件，不会造成过大的土方填挖，而且理论上这些平台（特别是其中的非永久性临时设施）可以拆除，恢复原来的山地环境。还有雪车雪橇场馆，选址在山体南坡，赛道是浇冰的混凝土赛道，受太阳辐射影响大，研发出“地形气候保护系统”，并设计了赛道遮阳屋顶，避免阳光对赛道冰面的影响，并最大限度地降低能源消耗。

　　在大自然中行走感受、呵护美好

　　尽管作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的总设计师，李兴钢并不会老是待在后方，而时常去前方现场踏勘。

　　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著名建筑师阿尔伯蒂说过，“我所称之为建筑师的人，是通过思考与发明，既能够设计，也能够实施的人；是对于建筑工作过程中的所有部分都了如指掌的人；是通过对体量的叠加与联结，创造出与人的心灵相贯通的伟大的美的人。”李兴钢表示，这就是说建筑师不仅能设计思考，还要能建造，不只是用脑力，还要有建造的思维和能力，让设计构思变成大地上真实的、令人感动的建造物。

　　“我的习惯是一定要去现场，而且从始至终。”李兴钢说，“只有去现场才能够真正了解情况、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能为后面的设计工作做出正确判断。”在大自然的场地中行走，感受到美好，就会在设计中小心呵护和增强这种美好；感受到陡峭，就要预知未来实施的困难和提出应对挑战的办法。

　　在延庆赛区的多次现场踏勘中，他和团队不时会有惊喜发现。据了解，不同于以往的冬奥村，延庆冬奥村的设计采取了山地村落布局。值得关注的是，冬奥村的中心是小庄科村的村落遗址，冬奥村附近的西大庄科村也在规划中被原汁原味地予以保留。

　　据李兴钢透露，村落遗址就是在现场踏勘的时候发现的，是20世纪40年代被毁掉的一个山村，因为身处深山密林被遮掩，这个遗址以前从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被标记在地形图中。“我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发现感到兴奋，当场就决定延庆冬奥村的规划和设计中，一定要把遗址保留下来，把它作为冬奥村的重要公共空间。”

　　“如果只是图上作业，这个村落遗址可能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推掉抹平了。”李兴钢如是说。

　　胜景几何，营造人类理想生活空间

　　不止两届奥运会场馆，李兴钢主持设计的作品还有绩溪博物馆、唐山第三空间综合体、元上都遗址工作站、北京大院胡同28号改造、地铁昌平线西二旗站、地铁4号线系列出站口建筑等。虽然建筑作品类型多样，但是有着内在一致的逻辑性，李兴钢也在不断探索建筑与自然的融合与贯通。2012年，在多年建筑设计经历、理论思考和实践的基础上，他提出了“胜景几何”的建筑理念，在这个理念中，人工和自然之间是一种交互关系，二者可以互动相成，甚至可以相互转化。“建筑不是自我独立的人造存在，自然也不是纯粹的荒野自然，两者应该是交互和共生的关系。”

　　李兴钢解释，这个理念受启发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古老的价值观，同时又要面对当代人类生活中复杂严峻多样的现实问题，把人工和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体现在城市与建筑设计的具体工作中。“胜景几何”的最终目标是营造现实条件下人类的理想生活空间。"

　　“胜景几何”的建筑理念在延庆赛区的场馆规划设计中得到充分体现。李兴钢表示，“山林场馆，生态冬奥”，就是要从思想上和技术上强调人工和自然的交互共生关系。

　　此外，在城市更新与复兴的项目中，“胜景几何”建筑理念也得到很好地应用和落地。李兴钢透露：“在北京首钢工业园区，我们完成了一个名为‘仓阁’的城市复兴项目，它的基址是四个几乎成为废墟、将被彻底拆除的老工业建筑，虽然这些老建筑参差不齐，质量不佳，但它们是首钢特殊工业遗产环境的一部分，是原来钢铁生产链条不可缺少的环节，具有独特价值。在改造设计中，我们把原来的厂房甚至其中的老旧设备都保留了下来加以改造，作为新建筑的一部分，相映成趣。”

　　“这也是‘胜景几何’理念的一个特殊体现，这里的自然是特殊的‘自然’。原来的老工业建筑遗迹，带着自然的风霜和时间的记忆，我把它们看成是一种特殊的自然元素。”李兴钢表示。

　　■ 同题问答

　　你觉得在你的事业中，最值得珍惜的是什么？

　　作为建筑师，我们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每个时代有不同的工作环境，我们这一代可能非常紧张、非常忙碌、非常劳累，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做，这可能是前辈们以前无法想象的。同时，还要珍惜身边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这些人，不论是同行、领导、同事、家人，还是工作中不断打交道的人，诸如甲方、施工方、决策者以及其他方面的朋友，跟他们交流、共事甚至碰撞并取得共识的过程，很有意思，也是人生的宝贵体验。

　　在你的生活和工作中，哪些东西是你一直坚守的？

　　诚意。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对生活还是对工作，我认为都需要真诚的心态和真诚的努力，这种真诚可以让自己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怨无悔，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你是如此真诚地对待、真诚地经历。

　　对于未来你还有怎样的期待？

　　我一向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和大的宏愿（笑）。希望我们的2022年北京冬奥会再一次让中国获得世界的认同和点赞。

　　B12-B1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段文平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