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年前沉醉于邓丽君轻柔曼妙的“靡靡之音”,那时知道作词者是情歌圣手庄奴,想象他是一位感时伤怀的俊朗书生。卅年后,在电视上初识庄奴,原来是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叟,离开内地60年的游子,谈起祖国和中华文化潸然泪下。
庄奴带领弟子来汉演出,记者与他约好专访,早到一小时在酒店大厅等候,不意遇到庄奴拄着拐杖,在其夫人搀扶下,兴味盎然地从酒店外回房,他告诉我,早上6点起床,过完早、散完步,没料到我来得这么早。他下榻的房间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庄奴身着一件黑底夹着红丝儿的中式小袄,黑色的裤子和运动鞋,银白的头发和眉毛依然茂密,面含微笑,热情地招呼记者坐下,90年的风霜没有磨灭明亮深邃的眼眸,声音依旧硬朗干脆,言语间中气十足,思维清晰,不时笑声朗朗,访谈中他情不自禁地清唱起一段段动听怀旧的旋律,全然不像一位耄耋老人。
谈起初到台湾情形,年近9旬的庄奴谦逊感喟,芳华虚度呀,居住地是出豆浆的永和,离台北一箭之遥,他回忆60年前到永和乡,经过中正桥就到了,原来满眼是稻田,街上走的是水牛车,现在都走大巴士了,一呆就是60年。这位安贫乐道的老人戏谑地透露,笔名庄奴的由来是宋朝晁补之的诗句:“庄奴不入租,报我田久荒。”原来就是佃户的意思,怪不得他穷了一辈子。
采访手记
人物名片
庄奴,台湾著名词作家,1921年生于北京。与乔羽、黄霑并称词坛“三杰”。1949年到台湾后,当过记者、编辑,演过话剧,但以音乐创作彰显盛名,尤以流行歌曲最为人津津乐道。庄奴写词五十载,作品超过3000首,至今笔耕不辍,被称为“与时间赛跑的老人”。邓丽君演唱的《小城故事》、《垄上行》、《甜蜜蜜》、《又见炊烟》等;费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等歌词都出自庄奴之手。
记:您出生在北京,1949年去台湾后,将近60年没回内地,近些年频繁回内地作文化交流,作为原乡人您有何感慨?
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事无成,两袖清风;写首好歌,快乐无穷。如此而已,奉献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喜事好客。到上海就想起东方,写了首小诗《向东方》,最后三句很重要,“世纪在舞蹈,时代在歌唱,欢乐的气质在飞扬”,谁在舞蹈?谁在歌唱?谁在欢乐?都是我们!凭什么欢乐?因为我们努力了,我努力了,我们是中坚分子,有奉献。
记:您当过记者、编辑、词作家、作家,演过话剧,您最喜欢哪个职业?
庄:说实在的,没有资格谈喜欢,要生活,最喜欢的都达不到,喜欢读书,光读书不行,要养家糊口嘛。庄奴写歌词写了60年,说好听的,歌坛泰斗,说不好听的,穷作家,你走的是这行,想摆脱都很难,不过可以自慰的,在这个岗位上,从来没有松懈过,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写。
人生从来没有松懈过
邓丽君是歌坛的梅兰芳
记:歌坛曾流传一句话“没有庄奴,就没有邓丽君”,您也写过一本书《怎能遗忘邓丽君》,你遗忘不了的邓丽君是哪些方面?
庄:我只能说她对于广大听众的贡献。她的歌为什么那么多大众喜欢呢?是歌声吗?是歌词呢?是长得美呢?还是她品格呢?人格的修养呢?我想那是综合了各方面素质的贡献。
记:您曾说邓丽君就是歌坛梅兰芳?
庄:不错。戏曲包括很多,戏词儿都是文学,戏剧都是历史,梅兰芳先生不仅是在舞台上表现,另外的表现太丰富了,所以他成为京剧的泰斗。
记:那邓丽君也是歌坛的泰斗吗?
庄:(大笑)说邓丽君是歌坛的梅兰芳,当然她不能比,说的是她的奉献,她很敬业唱下去,正是因为她不承认自己是巨星,她才真正是巨星。后来多少人的声音跟她接近,跟她相仿,跟她相似,正像我对她的评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邓丽君之前没有邓丽君,邓丽君之后再也没有了。
音乐要流行,歌词要洗练
记:当下歌坛出现了很多年轻的词作家,像台湾的方文山,还有香港的林夕,您听说过他们的作品吗?怎么看待他们的创作?
庄:方文山先生这三个字我听说过,香港这个人我没听过。他们的作品没有拜读过,歌曲没听过,没时间听。我只能说“非不能也是不为也”,那个歌词我不是不能写,我写了那就不是庄奴了!
记:您是泰斗级的人物,怎么看现在的台港流行歌坛?
庄:我相信他们跟我一样希望每一首都流行,希望每一首都流传很久,可是他们的歌词曲风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起承转合,知道第一句,一二三四,起承转合,第一段四句成为第一段,这个第一段又是全首的起段。由第一句一直到最后都是一个主题,非常流行,唱过之后不忘,唱过还想听。
记:您认为现在的台港流行歌坛有什么好的和不好的?
庄:也谈不上不好,就是一种表现啦,可是表现得好对社会有益处,表现得不好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生命,不做那傻事,要做聪明事,起码哎呀(自己鼓掌)太好听了,ok。这我怎么听不懂啊?那完了。
记:您当年的歌词字数很少就流行开来,成就了邓丽君、高凌风、凤飞飞等众多巨星。现在的流行歌曲字数很长却不流行,最缺的是什么?
庄:在技术方面,两个字“洗练”。文笔的洗练是可以看出来的,情感跟意境的你看不出来。有些歌词从字面看没什么,可是一唱就要哭,那种意境的高水准的艺术度看不出来。比如(唱)“小城故事多,”是白话的文言文,“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大家都能讲,如果用现在“有的小城发生了许多故事,所有人都很欢乐,”这不是啰嗦么,要洗练.一听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这个喜和乐,大爱长情,这佛教慈善,我祝你,你祝我,利他主义,包括很多,尽在不言中。
在我心目中,我和邓丽君关系超过父女
记:邓丽君80%以上的歌曲都出自您的手,《小城故事》、《垄上行》、《甜蜜蜜》、《又见炊烟》、《踏浪》……这些耳熟能详的金曲,是您为她量身定做的吗?
庄:不是,偶然的。我跟邓丽君在她最红的时候根本没机会见面,都是导演根据唱片公司作曲的,或打电话,或送个东西看一下剧本的,不可能是量身而作。我完全是忠于原作,剧本怎么写,你比如说是《小城故事》主题曲要什么歌,然后中间的插曲《小路》时间、地点、人物要什么歌,我写什么。
记:如果没有您的歌词,邓丽君还会这么走红吗?邓丽君的演唱是不是对您的词作的最佳演绎?
庄:很难说。我把这个过程叫瞎猫碰上死耗子。举个例子,《甜蜜蜜》,别的作词家可能比我写的还好,可是偏偏碰上我,填了个《甜蜜蜜》,我的文笔并不好,但是旋律很好。谁唱的?邓丽君。(笑)都是巧合。
记:邓丽君生前,您只见过一次面?
庄:也许两面,也许三面。她还是小孩子时参加各种比赛,在我面前走了多少遍已经记不得了。如果我晓得她以后是国际的巨星,那我天天抱着她多好啊,邓丽君不是我写歌长大的,是我抱大的,那我多神气啊!不晓得,很遗憾。
记:您为她作词,与她通信,身后,您出书纪念她,你怎么定义您和邓丽君的关系,你们是合作?是知音?还是师生?
庄:在我心目中,我是个写词的,她是唱歌的,写词的跟唱歌的,拉近乎的说,可以说师生,可在我心目中超过父女。记得郑长安带了几个日本朋友到我家来访问,问到我对邓丽君的关系的时候我哭了,我为了邓丽君流泪不止一次。他说庄奴老师你为什么谈到邓丽君就动情,我对邓丽君写过的歌词真是出自内心的,我对别的歌星也是很尽心,可是对她真是另眼看待。她敬业,尊师重道,而不像现在一些歌星,红一首就大牌了。我记得有一次在新加坡,我的弟子高原向庄奴老师致敬的一个音乐会,他约了一个歌星,谈演出费,到新加坡要三万美金,我的整个收入也没有三万美金。
流行歌曲和儿歌最难写
记:您曾说艺术歌词最好写,流行歌曲和儿歌最难写!何以见得?
庄:现代是一个商业领军的时代,唱片公司找你,第一看你词写得好,他有要求,第一要流行,给我们唱片公司这个CD卖一百万张;第二把我的歌星给捧红;第三这首歌曲一定要是好歌,他就给你提出条件来了。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做到,我能做到,那我也做老板了,没办法。
儿歌最难写的,因为儿歌年纪小,五六岁,七八岁,上十岁,十一十二,他知道的有限,他懂的有限,文学的造诣有限,所以现在台湾的儿歌都是用大人的角度,大人的思维,大人的口吻,大人的文字写出来,让小孩子唱,当时唱他也不懂得什么,哇哇唱过去了,败笔,一定我们写的他能唱,所以要写出的好儿歌很难。
记:从您的歌词中最能品味出浓浓的情意,乔羽曾笑称:您是多情的种子,您在生活中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吗?您怎么看待爱情?
庄:(思考了半晌)爱情太难解释了,太深奥了,可是也太普通了,深奥到……没有办法用很短的字去把它描写得很正确。如果说爱情很美,有个作家写《鹊桥仙》这个词,秦少游,“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能达到那个境界是最好的。
记:您现在的夫人比您小23岁,您现在过得幸福吗?
庄:百分之九十九满意。我今天早晨六点钟起来陪老伴儿吃早点,那个早点,太棒了!秘制牛肉面,油条也好,牛肉面也好,蛋也好,吃那个早点可能使我一天都快乐,一点小事就让我很满足,很满意。
谈爱情:太深奥了,可是也太普通了
保养秘诀:我就是一个没肝没肺的人
记:如果听到别人说您的歌词和观念过时过气了,您会生气吗?
庄:不会,可能他有他的见解,最难的是什么,在120个字之内表达一个主题面面俱到,首先要流行,要感动大家很难,每首歌要达到这个境界很难。
记:那跟网上微博140个字很像,你听说过吗?
庄:我不上网,电脑我都不懂,手表我不戴,耳机我不装,与世隔绝,我静如死水。
记:您快90岁,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妙语连珠,歌曲随口唱来,有什么保养秘诀?
庄:我是北方人,我们有句话,你这个人啊没肝没肺,我就是一个没肝没肺的人,什么都不去想,就想美好的事情,看的也是美好的事情,我只想能够写些好的歌词给社会,当好的歌词出来的时候,最先分享的就是我的老伴了,她也赞美我。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名、利,我收点稿费交给太太,怎么处理我(不管),我这老伴50块钱买一件衬衫,一百块钱的她不买,安贫乐道。 (文/记者 袁毅 实习生 阎泠洁 图/记者 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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