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探访平潭：万事开头难 官员称需要一个过程

　　平潭，一个位于福建省东部海域、由126个岛屿和近千个岩礁组成的“千礁岛县”。2009年7月，中共福建省委八届六次全会作出设立平潭综合实验区的决定。2011年11月，国务院批准《平潭综合实验区总体发展规划》(以下简称《规划》)，决定推动这个大陆距台湾本岛最近的县份在对台交流合作中先行先试，实行比特区更“特”的优惠政策。

　　仿佛一夜之间，平潭从曾经的海防前线、三军演习场，转身为备受瞩目的投资热土。但从平潭开放开发战略提出以来，外界甚至包括福建省内质疑、看衰不断，近期台湾方面一系列反对、消极言论再使争议浮出水面。在许多人看来，要在这片“生态环境相对脆弱、经济发展基础薄弱、公共服务水平较低、高层次人才缺乏”的土地上，迅速建成现代化城市和两岸人民共同家园示范区，简直就是一场“疯狂的赛车”。

　　同样带着疑问，新华社记者近日专程前往平潭采访，一探这个综合实验区的真实面貌。

　　一天一个亿，平潭怎样了？

　　跨过连接福清市东瀚镇与平潭主岛海坛岛的海峡大桥，映入眼帘的是飞扬的尘土和“海峡如意城”、“融侨观山府”等楼盘广告，以及写着“推动跨越发展，创造平潭速度”“构筑有形，追求无限，建设两岸人民共同家园”等字样的标语牌。公路一侧，打桩机林立，工程车穿梭，头戴安全帽的施工人员正在烈日下与大风中忙碌……

　　《规划》出台后，国家和福建省对平潭大手笔投入。2011年，平潭固定资产投资达303.5亿元，今年投资总额将达到600亿元左右；“十二五”期间规划完成2500亿元以上的投资，平均每年要达到500亿元。这就是“一天一个亿”说法的出处。

　　在投资的带动下，这个昔日一穷二白的海岛成为热火朝天的大工地，进入超常规的发展时期。去年GDP为111.5亿元，同比增长17.1%，增速居全省首位。

　　324平方公里的海坛岛是平潭综合实验区的主体，被划分为金井湾、岚城、澳前、坛南湾等11个组团，将分别建成中心商务区、港口经贸区、高新技术产业区、科技研发区、文化教育区、旅游休闲区等。

　　规划中的商务营运中心位于金井湾，现在正在一边吹沙造地，一边打桩奠基。

　　厦门特房集团代建指挥部施工组负责人赵占平带领二、三百名工人，从今年2月进场施工以来，一直在与风沙、地质难题、缺水、缺电“较劲”。

　　“下面的淤泥比较深，而要建的楼又比较高，最高的有32层。因此，我们最深的桩要打到水下77米的岩层。”赵占平指着突突作响的冲孔桩机告诉记者：“我们现在最大的挑战是缺电，因为电力供应不上，只能自己发电，靠柴油发电机来带动桩机。”

　　金井湾商务中心总建筑面积55万平方米，原定工期1500天，现在压缩到780天。特房集团另一代建项目企业总部基地总建筑面积22.4万平方米，今年3月底动工，到5月初完成20%的工程量，竣工目标则定在明年春节前。项目负责人曾明强忧心忡忡地说：“但平潭的气候很不适合冬季施工。”

　　“不利因素很多，只能大家研究来共同克服，在保质保量的前提下抢出工期。”赵占平说。

　　“大干150天”“再干150天”“攻坚战”，这些带着过往气息的口号，今天平潭每个干部都朗朗上口。抢工期、赶速度是实验区的常态，蹉跎了百年岁月的平潭只争朝夕，创造着“平潭速度”。

　　到中共十八大召开前，平潭将完成包括环岛路在内的主干路网；去年底通车的海峡大桥正在加紧建设复桥，明年将建成通车；从长乐进岛的第二条跨海大桥、福平快速铁路及跨海公路铁路大桥也将全线开工，平潭通高铁指日可待……这些路桥工程完工后，平潭的岛上道路和联外交通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此同时，大开发、大建设也给平潭带来不少“成长的烦恼”。“生态宜居的海岛城市”还很遥远，但岛上的物价、房价已快速上涨。“现在平潭的海鲜价格比省会福州还贵。”一位平潭县民告诉记者，房价也比大开发前翻了几番。

　　已经砸下好几百亿，但愿景似乎还是海市蜃楼。作为平潭综合实验区一把手，实验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龚清概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正面回应外界质疑。他说：“我对总体情况是非常满意的，进度超出我们预期。”

　　龚清概罗列的主要“进度”包括：台湾方面高度关注平潭，福建省内部对平潭开放开发的认识也越来越统一；基础设施建设全面拉开，到今年底将完全具备大开发条件；连接平潭与台湾本岛的“海峡号”快船去年11月开航，现已成为两岸间新的通道；招商和基础设施都在按照定位和规划进行；最受关注的“五个共同”，“也取得一定的成效”。

　　台方不配合，“共同”如何“同”？

　　所谓“五个共同”，是指《规划》提出的“开展两岸共同规划、共同开发、共同经营、共同管理、共同受益的合作试点，积极探索建立扩大两岸交流合作新的体制机制”。

　　建成两岸人民共同家园示范区，是平潭“综合实验”的终极目标。“平潭不只是一个经济开发区。如果只是开发区，中央、福建省未必要选在平潭，未必要如此大手笔投入。”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刘国深教授说。

　　如何建成“示范区”？2月14日上午，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发布会上，福建省省长苏树林表示，下一步推动平潭的开放开发，我们重点在宜居、宜业上下工夫，让台湾同胞平常工作和生活就像在台湾一样熟悉和方便，形成台湾同胞的“第二生活圈”。

　　国家发改委地区司司长范恒山也表示：“平潭综合实验区作为两岸合作先行先试的区域，肩负责任重大，这就是探索两岸合作新模式，建设两岸同胞共同向往的幸福家园。”

　　“先行先试”体现在通关模式、财税支持、投资准入、金融保险、对台合作、土地配套等方面，国家赋予平潭比经济特区更加特殊、更加优惠的政策。

　　在《规划》之外，平潭还有其他的“特殊”：经批准，台湾电视频道可以在平潭落地。福建省还提出，将积极探索台湾相关的一些报刊、书籍能在平潭落地。

　　“平潭岛的开发建设，人才是关键。”福建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姜信治说。

　　因此，这次发布会除了介绍《规划》，还发布了平潭“四个一千”的人才招聘计划，包括从2012年起5年内面向台湾引进1000名专才。今年初步提出20个高端职位，包括1名实验区管委会副主任、4名管委会经济发展局等部门副局长、15名管委会传媒中心等国有企事业单位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才。据福建省政府消息，拟招聘的这20名台湾专才年薪在20万元至60万元之间。

　　平潭向台湾人才敞开大门，但这一善意却在岛内引发轩然大波。台湾行政机构负责人和多位部门主管接连发表谈话，指称平潭实验区是“一国两制实验区”，有对台统战之嫌，“发展条件还不够”“现在这么早进去，实际上有相当大的风险”，等等。

　　泛绿阵营趁机兴风作浪，当局两岸事务主管部门也称，根据“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如台湾民众到平潭担任公职或教职，最高将被课以50万元新台币的罚款。

　　针对台方大泼冷水，国务院台办发言人杨毅3月28日在新闻发布会上澄清：“平潭综合实验区的开放开发是属于经济范畴的事，不是在进行‘一国两制’实验。”苏树林当月率团访台时也就此进行了解释、说明，但台方态度依然消极。

　　“平潭因台而设，因台而兴，面向世界。”龚清概说，这是我们对中央开放开发平潭意图的领会。

　　“因台而设”，但台方却不“领情”，会有什么影响？该怎么办？

　　“台湾人对平潭原本期望值很高，但现在观望的比较多。”平潭康德房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云超说。他告诉记者，目前在平潭注册的台资企业只有五六十家，而且“企业注册了，人却没有经常在这里”。

　　对于台湾方面的不同看法，龚清概处之泰然。他说：“台湾当局的动作不仅受到各界的质疑，提出应修改‘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而且反而引起岛内对平潭更大的关注。这段时间台胞来平潭实地考察特别多，表现出参与开发建设的强烈意愿。”

　　“平潭招商、招人面向全世界，不仅仅针对台湾。”龚清概说：“但我们专门给台湾同胞提供的一些优惠条件和政策，符合两岸人民的核心利益，会得到他们拥护和支持的。”

　　李云超也不以为然地说：“台湾的执政党一直以来都慢半拍，从‘南下政策’到‘戒急用忍’，还有一开始限制‘小三通’，最后都证明是错误的。台湾中小企业是打不死的蟑螂，你越不叫它来，它越来。‘陆委会’说平潭不成熟，搞企业的会说成熟了，我还去干什么？错失平潭，恐怕再没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

　　刘国深指出，尽管“一国两制实验区”是无稽之谈，但台湾方面的顾虑不是一两天可以化解。他说：“平潭目前应该多做少说，注重引进台湾人才和医疗、教育、社会管理的先进经验，从生活层面开始，随着人口和经济规模的增大，慢慢会变成共同家园的。”

　　李云超认为，平潭要吸引20万台湾同胞常居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至于共同管理目前不是那么现实。”他说，但可以先做起来，比如先划出一两个特定区块由台湾同胞管理，再如吸引台湾一些人才加入管委会下属部门，带进台湾经验，在共同工作中摸索，最终实现共同管理。

　　龚清概表示，现在平潭要先把开放开发的条件做好，让台湾各界特别是基层民众、中小企业能到岛上创业、做生意、居住、旅游。“他们来多了以后，就会有更多诉求。‘五个共同’包括共同管理就会水到渠成。这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一个过程。”

　　万事开头难，平潭不平凡？

　　娇艳的水仙花，芳香沁人心脾。平潭目前正在鼓励大量种植，希望成为一个“水仙岛”。在风沙大、缺淡水的海岛，这是“敢拼会赢”，还是痴人说梦？

　　平潭开放开发以来，类似的做法与随之而来的质疑从未止息。平潭有着最美丽的梦想，也有着最冷峻的现实！

　　海峡如意城、协力科技园、冠捷科技园、企业总部……每一个项目都是高起点、高标准，都是大规模、大手笔，但记者看到的基本都是几块介绍展板，或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平潭经济目前主要依赖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地产，靠的是国家资金和政策拉动；大批干部被延揽、选派到平潭，但到了以后却未必适才适所，而很多本地干部却觉得自己“靠边站”；对台招商、招人搞得轰轰烈烈，但来看的多，真留下的少之又少……

　　福建海峡高速客滚航运有限公司被平潭管委会视为对台招商样板。2011年11月30日，公司的第一艘船“海峡号”试航，正式开通平潭至台中的两岸快捷客货滚装航线，单向航程仅需2.5个小时，是目前大陆到台湾本岛最快捷的海上航线。

　　“海峡号”现在每周四个航班，上座率很高。记者在码头看到，很多赴台游客开心地站在甲板上，观看轮船缓缓离港。毕竟，乘船横渡台湾海峡别具意义，单程500元的票价也很有竞争优势。

　　“客运市场反响超出预期，这个月有18班，旅客将近2万人次，发展态势很好。”海峡高速客滚航运有限公司总经理叶华陶说，现在公司和管委会领导最忧心的，是如何在东北季风条件下提高航线的稳定性和舒适度。

　　最好的办法是引进比“海峡号”抗风浪等级更高的新船。但叶华陶告诉记者，公司买“海峡号”就花了3亿元，现在只有客运没有货运，已亏损了9000万元。“第二条船要投资5亿元以上，这会影响公司资金流，董事会肯定通不过。”

　　货运的主要障碍在于国家口岸办尚未批准设立一类口岸，平潭目前还是临时口岸。“口岸定了，货运场所有了，检验、海关监管、人员编制等才能跟上。”叶华陶说。他希望，货运启动后，能尽快开辟平潭－台北港的客货运航线，争取使公司达到盈亏平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华陶说。

　　东风！东风！现在平潭管委会、台商也都在盼着政策的东风，主要是出台《规划》“政策支持”部分的实施方案，特别是由国家有关部门负责制定的税收政策，如“在制定产业准入及优惠目录的基础上，对平潭符合条件的企业减按15%的税率征收企业所得税”。

　　李云超说，台湾各界对平潭的观望态度，“跟细规欠缺有关系”。“来这里是不是能享受15%的所得税？还有医疗、卫生、教育、司法等，这些台商比较关心的事情现在都不清楚。老实讲，现在台湾人来，我真的不懂得建议他做什么。”

　　产业准入及优惠目录至今没有出台，也是龚清概的一块心病。他说：“这是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产业准入、税收优惠目录要宽一点、大一点、实一点，要实事求是地面向台湾产业，要让台湾百姓得到实惠，才能提高他们对平潭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争取政策、管理创新、植树造林、招商选商、保障供水、保障供电……平潭开放开发好比“万丈高楼平地起”，千头万绪，“5加2，白加黑，天天‘夜总会’(每晚开会)”是每个管委会干部的工作状态，很多人累病了仍然坚持在岗位上。纵然是被誉为“钢铁战士”的龚清概，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还是露出疲态。

　　创业维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龚清概对平潭的前景依然充满信心。他说：“实现《规划》需要有长期艰苦创业的思想准备，但5年后可以见到大成效。”

　　投资平潭7年、自称“老平潭“的李云超也很有信心。他说：“要看到大陆发展平潭的决心！我坚决相信，交通大环境的改善会让平潭脱胎换，‘共同家园’8年、10年建成不是梦想。平潭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

　　作为闽南人的龚清概还强调福建灿烂的海洋文明和平潭的独特区位优势，在平潭圆梦中的重大意义。他说：“平潭是两岸主通道的交汇点，背靠福州省会，面向台湾，又赋予‘分线管理、全岛开放’的海关特殊监管区的权限，不久的将来，福建省会新的滨海城市一定会在这里崛起，成为新30年对外开放、两岸融合的新平台。让时间去见证吧！”

　　记者离开平潭时，艳阳高照。在出岛干道边，一块标语牌分外醒目，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平潭一定不平凡”。 (记者 陈斌华 许雪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