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慢递给三毛
三毛仙逝20年,但却从未离去,如今,她留给世界最后一封信也不再封存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杨梅菊发自北京 离开这个世界的20年里,三毛从未停止被人在各种场合谈论。人们谈论她磅礴的才情和奇异的一生,也谈论她情路的颠簸和死亡的寂寞。
尤其是她的死。也许太过冷冽,总让人难以释怀。
三毛自杀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谁?
三毛自杀前的最后一封信写给了谁?
三毛的信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三毛离世前最后的一年是何种生活状态?
20年后,出版界再掀三毛热,一切谜底都将不遗余力地被揭开。而某种意义上,这本《三毛的最后一封信》,或许是最为诚实而饱含泪水的作品。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对于20年前三毛的呼唤,一次最终的应答。
最后的遗言
人常说,死而无憾。但是,关于三毛的死,遗憾抑或遗憾中夹杂的些许自责,没有人会比一个叫眭澔平的男人更刻骨铭心——三毛离开的夜里,最后的电话拨给了他,从医院打来,三毛细弱的声音哀哀呼唤:眭澔平,我是三毛,你在不在家?人呢?眭澔平……你不在家……好!我是三毛……”
彼时,31岁的眭澔平,身在香港,刚刚下定决心辞掉“名利双收”的电台主播一职,正为自己出国留学东奔西走。
也正如两人的17岁年龄差,当年的三毛和眭澔平所各自拥有的心境,也大抵十分不同——于是这是一通注定要错过的电话。
但同时也总有人问,“假如,你当时接了那通电话,也许三毛便不会离开?”悔恨与自责,也并非没有过。但“毕竟不能成为永远的悼念”。
在前往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于《滚滚红尘》剧本中,抽出那张薄薄的三毛最后留给他的便签,看到那句:“好,同志,我要走了”时,眭澔平泪如雨下——这张便签,夹在剧本第192到193页之间,那是第66场戏,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一处。三毛的苦心,可窥一斑。
但并非所有的苦心,都要求懂得。更何况,三毛的呼唤早了17年。而他之所以在当时选择将珍贵的录音和手信一一收藏起来,不为外人道,实在是因为“三毛之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个时候,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并不是一个适当的时候”。而直到17年后,在《康熙来了》中,这封信才得以在台湾首次披露(亦即眭澔平选择自己与三毛“同岁”这一年,公开这一秘密)。而如今,《三毛的最后一封信》在内地出版,也意味着,三毛的最后一封信,终于来到这片“永远也不要分离”的土地。
未竟的遗愿
人说三毛是痴人,一生情谊不断。但说来也不可思议,她与眭澔平交谈,说起自己生而为人的最大快乐,竟然是沟通,“跟人沟通是我最快乐的事,简直是一种狂喜”。
而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何眭澔平与三毛相识仅一年,但却似故人相逢般的熟识与刻骨铭心——三毛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最后一封手信、信中的风之密码,以及那句“同志,我走了”,甚至令眭澔平亦惊愕不已——原来我在三毛那里,是此等分量的朋友!
这是迟到的惊喜,却也是满含悲凉的怨怪——恐怕正是因此,眭澔平说,他懂得三毛,非得是20年。而他偿还这份情谊,也非得是20年。
20年里,眭澔平从风光正好的高处转身,毅然放弃正途,开始循着三毛的足迹,潇洒走世界。就是因为1990年,他和三毛在某家酒店的便签纸上,信手写下:东南西北,东成西就,1990大串连——他们这是商量着要走遍世界。
三毛定居台湾之前,游历了54个国家,离世界还很远;而彼时的眭澔平,则从未真正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抛下这身光鲜皮囊,去和世界谈谈。
“若不是三毛的死,我怕不会有这样的顿悟,我突然觉得,只有不断出发去经历,才能算是真正活着。”
于是,20年时间,眭澔平为故人写了20篇文章,画了20幅彩画,创作了20首歌曲,行遍180个国家,其中有三毛走过的风景,但大多数,是他代替三毛去看这剩下的世界。
在世人所有对三毛的纪念中,眭澔平的方式怕是再无人能及,因为他的痴念,与当年的三毛,几乎没有任何两样。
错过的错过
在《三毛的最后一封信》序言中,台湾文坛大师司马中原披露了一段令人惊异却又理所当然的内幕——
“我最后一次见三毛,是在市中心东和路一家茶艺馆,我们在小桥流水、石桥可通的单独茶室畅谈竟夕。她自陈荷西逝后,东南亚若干大企业家,均有娶她的意念,但她并非关在金丝笼中的雀鸟,根本非其所愿。她又提及,在上海,有位新锐的青年导演,和她很谈得来,彼此互通书信,但仅只是朋友而已。她最后提及:在台湾,有位深知我心的老弟,但他太痴太傻,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他,但我不能不说,‘我真的很爱他。’
后来我才想到,那个她爱他,但又不可能嫁给他的傻蛋,就是眭澔平。”
连眭澔平都被吓了一跳,“关于这一点,我完全没有感觉。”而若不是司马中原老来“闲着多事”扯这样一笔,他恐怕永远无法读懂三毛在最后一封信和电话之外的,永远没有吐露的心意。
那么,如果不是三毛离去,这份情感,是否有可能?“在那个年纪,我可能不懂。”面对《国际先驱导报》的提问,眭澔平回答得十分迅速而坚定,“虽然说会有悔恨、会有遗憾,可是如果一定要我回到那个时空,在那样一个年纪,我可能还是不懂,就算她告诉了我,我也可能以为她在开玩笑,更何况,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她是不会说的,她身上有极为克制的一面。”而对于当年正下决心放弃优裕工作、被前途和命运的煎熬搞得辗转反侧的眭澔平而言,他的语境,与三毛的心境,相差17岁。
所以司马中原也在序言中写到:澔平的资质是一流的,但他在洒脱上,略欠三毛一筹。三毛未能走过的路,他要去走;三毛未能达成的遗愿,他要去完成。他放弃高薪,旅行各国,朝夕不忘继三毛的“遗志”,但其所得乃为“倾家荡产,自得其乐”而已。
到头是一场空
在这本书附送的CD里,你可以听到三毛生前留给眭澔平的电话留言,对于许多内地读者而言,这怕是第一次听到三毛的声音——这恐怕不是那么令人感到舒服的经历,点开音频,刺刺拉拉的电流结束,突然一个娃娃一样的声音响起,甜腻、透明、紫色。而那句“澔平,到头来是一场空”,直到她的声音低下来,你才会相信,这是三毛。
她也用这样美好的声音说:“如果有一天我想自杀,都是因为我太热爱生命了。”
事实上,直到今天,关于三毛是否自杀,为何自杀的争议和猜想,从未消失。而在眭澔平的理解中,三毛既非死于绝症也非情感所困,而是因为“忧郁症”。那个时候,台湾尚没有忧郁症这一概念,而三毛以自己的死,成为其体验者——从荷西撒手人寰起,三毛便一直被严重的失眠和身体的困顿困扰,长达12年。
“三毛的心灵感应极强,不只在写作的细腻思维上,也同样在于三毛对于自己可能的‘人生大限’上。”眭澔平说。
一种亘古的孤独
20年,终于写完了这封永隔时空的长信。当被问到是否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时,眭澔平说,没有。因为无论如何,三毛会永远睡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
但他的的确确在心中,升起一种永恒的孤独感。
这种感觉,类似于当年黛玉葬花——今日我为三毛做的事,他日又有谁会为我做?
遗憾的是,直至成长至当年三毛仙逝的相当年龄,眭澔平仍未能再遇见自己的另一个三毛。当年路遇知音,却不知她是,反以为朋友总如过江之鲫,抓住一个是何其简单而快意的事,但事实上,三毛之后,眭澔平再无“同志”。每每想到这点,都唏嘘不已。“未来如果再碰到,或许不会再让自己像当年那样在乎别人的眼光与评论,但是,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能跳开两人年龄差距的顾忌,不拘束于两人都是公众人物的压力?”关于这一点,眭澔平同样坦言,纵使内心有再多的钥匙,也永远打不开这个房间了。
而这种时空造成的错觉,也许正是人类自我治疗的永恒主题——旧有的缺憾,可能会令当下的灵魂获得解放,正如三毛一死,为眭澔平一生打开另一扇窗,而三毛的曾经存在,又曾经或者正在,启迪多少颗心对未知的渴望?
人们总是在说,永远的三毛——因为她是纯真年代里的纯真本身,也因为她是青春里那道最为深刻而奋不顾身的印记。
其实,她走或者不走,她的书总在那里,她的人,总是骑在纸背上,代替每个人的灵魂去流浪,代替每个人去惊世骇俗地爱恨,也代替每个人去死。
她来过这里。给每人都留下一封信。如今,是该用自己的灵魂,给她回信的时候了。
三毛的最后一封信(原文)
当敦煌飞天的时候,澔平,我要想你。
如果不是自制心太强,小熊你也知道,我那一批三百七十五个钥匙,起码有一百把要交给谁。
这次我带了白色的那只小熊去了,为了亲他,我已经许久不肯擦一点点口红,可是他还是被我亲得有点灰仆仆的。
此刻的你在火车上,还是在汽车里?
如果我不回来了要记住,小熊,我曾经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松掉我衣袖,在一个夜雨敲窗的晚上。
好,同志,我要走了。
欢迎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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