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
语文教材“三宗罪”
语文教材对名著名篇的删改几乎是对传统文化的亵渎
想改就改
想删就删
羊城晚报:您似乎特别留意语文教材中对名著名篇的删改问题,您曾向媒体透露,花了两个晚上将《鸟的天堂》原文和课本中的修改版做了对比,结论是改得很糟糕?
叶开:很多教材,都是彼此抄袭,巴金的一篇《鸟的天堂》,人教版、上教版、湘教版、苏教版,各种教材都选入,都是袭用了同样面貌的篡改删节版,天知道最早是谁下的“毒手”。
比如,巴金写清晨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树梢上,“一切都显得非常明亮”,进了课本后,被改成“一切都显得更加光明了”。相比之下,叶开觉得,“光明”远不如“明亮”自然,有故意拔高意境之嫌。再比如,巴金写小船缓缓动了,“向河中间流去”,这里的“流去”在课本里被改成“移去”,两者意味微妙间迥异,叶开直呼:“这样随意篡改,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思维?”而后,巴金写自己乘船离开,还回头去看“留在”后面的“鸟的天堂”一般茂盛的榕树,课本中将“留在”改成“被抛在”,叶开说,这个篡改更荒唐,榕树都“被抛”了,你还“感到一点儿留恋”?
还有一个例子,上教版小学语文教材有朱自清的一篇《扬州茶馆》,我读遍《朱自清全集》,怎么都查不到朱自清写过这一篇。后来才知道,它节选自朱自清的《说扬州》。但是,首先题目是编者加的,这一点应该注明,他的文集里没有这一篇,这会给学生造成了巨大的误解;其次,课文节选时作了删改,而且改得非常荒谬。课文里提到“扬州干丝”,北京是煮了当一份菜吃的,扬州作为点心来吃的。茶馆外有人挑担子叫卖,客人要时,担主就把干丝切好装在一个碗里,把开水浇进去,用另一个碗一扣,倒过来,就把开水逼出去了。这个动作,朱自清用的是“逼”,常见字,且生动活泼。课文里却改成了“滗”,这反而是生僻字,且“滗”指用像笊篱一样的东西过滤。朱自清用词本已非常准确,但课文里却把一个常见字改成生僻字,意思还完全不一样。
其实,古今中外可供教材选择的文章作品数不胜数,教材编者如果是真正的专家,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好作品选入教材,而无需删改一字一词一句。我想,集中了大量篡改删节和造假的教材文章,也是一种罪恶,它使得学生和读者被蒙蔽,无法吸收到真正优秀的文学、文化营养,而且,他们也被教材有意识地跟传统文化隔离开了。这是对民族文化传承的最大伤害。
最近,作家叶开的一本新书《对抗语文》让语文教材和教育理念,再次成为教育界人士及家长们关注的焦点。
叶开历数语文教育“三宗罪”:非语文化,加入太多道德因素;随意篡改原文文意,打断文化传承;教材选文水平偏低。
文学博士叶开在评论界享有“上海的王朔,中国的拉伯雷”之誉。身为《收获》杂志副编审,他同时还是一位六年级学生的父亲。在与羊城晚报记者的对话中,他详述自己作为一个专家和一位普通家长,对语文教育的关心和期盼。
儿童智力
不容侮辱
他们的智力远高于被灰霾的空气毁坏了心智的成人
羊城晚报:有专家说,名家名作选入教材时进行删改,是“惯例”。
叶开:北京大学原中文系主任温儒敏教授就曾说过,文章被选入教材后都要进行修改,这是业内惯例。他说,那些现代作家的作品用词不符合现代语文规范,所以都要修改。鲁迅先生除外,因为他的作品风格独特,要保留他的原貌供学生学习。
我对此有两个质疑。首先,为什么别人的作品改得,鲁迅的改不得?鲁迅风格独特,其他作家的风格就不独特了?其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的作家在写作时,如何遵循后人制订的现代语文规范?玩穿越么?其实,如果觉得行文不符合现代规范,可以加注释。这不仅是尊重作者的著作权,也是对文化的基本传承。
还有一种说法,编写“教材体”是为了适合小学生阅读能力。我认为,这是在故意贬低孩子的智力。我女儿并不算很聪明的学生,在班上语文考试成绩也仅是中等偏上,但瑞典作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拉格洛孚名著《骑鹅旅行记》,五十多万字她两天就看完了,而且内容记得很清楚。《哈利·波特》七本250多万字,她每本都读了好几遍。《安徒生全集》四卷她都看了,读得津津有味,精彩的故事细节都记得很牢,我都常要向她请教。现代文学大师、捷克的卡夫卡的《变形记》,她一个小时就读完了。意大利文学大师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意大利童话》都是真正的杰作,我女儿也只用一个星期就全都看完了,要知道《意大利童话》两大本有七八十万字啊!孩子们的智力远高于我们这些早就被灰霾的空气毁坏了心智的大人。他们用脚投票,他们是真正识货的行家。
我有个同学在深圳做教研员,他写过一篇文章对比内地和香港都选入的现代文学作家许地山的散文《落花生》。内地语文教材照例是“为符合规范”而做了删改的,香港的教材则是全文照录,一字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