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热议石家庄教育扶贫 认为改革回归平民视角
中新网石家庄8月10日电(记者 鲁达 陈国林 崔涛 肖光明)如果你身处太行深山区、一生无妻,全村只有两个孩子,你是否指望再建一所小学?你已年满60、体弱多病,全年种植收入不过2000元,村庄没有商店,没有卫生所,没有通讯信号,没有彩电;你上有80多岁的老母,领养的孩子没有妈妈,没吃过汉堡,没用过手机、数码相机和电脑,你每天5点钟就要用骡子驮着她赶往十几里的山外上学,然后自己走回来,天黑前又接她回家……除了寄宿制学校,你还能奢望什么?
这不是故事。它真实地发生在河北省平山县磨子沟。中新网记者在太行山走访的日子,“磨子沟现象”不是孤例。在专家学者为“撤点并校”争论时,石家庄“山区教育扶贫工程”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日前在平山县召开的石家庄市优秀教师座谈会上,十余位在太行山从教30年以上的老教师用亲身经历解读山区教育,部分刚参加工作的特岗或“三支一扶”教师也介绍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
“微学校”不是田园牧歌,山区教师亟待“减负”
石家庄西部太行山区涉及6县45个乡镇60万人口,其中行唐、灵寿、平山、赞皇4县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数据显示,截至2010年底,这一区域人均年收入1500元以下的贫困村还有820多个。
在曾经的“村村有学校”梦想下,山沟沟里还遗留着一座座“袖珍学校”,它们被称为“教学点”、“微型学校”或者其它。典型特征是一个老师、一间教室,十几个甚至几个学生,采取“复式班”上课。在“坚守”、“奉献”、“扎根”等词汇背后,是教师长期的身心透支,“减负”已刻不容缓。
赞皇县院头学区辅导员王余儒在山区从教39年,两次获省优秀园丁奖,被省政府记一等功一次,事迹还被拍成电视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省市电视台多次播放。
王余儒说,我1973年开始在嶂石岩乡教书17年,后来回到老家院头镇。在嶂石岩的时候,教4个年级的所有科目,所以我每个科目都要学习,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每个科目都精通。我感觉,山区孩子们没有专业的老师教,这对他们发展十分不利。
赞皇县许亭乡到马希望小学校长许爱廷今年55岁,在山区从教36年,曾被评为“感动省城十大新闻人物”。他1976年开始到这个学校任教,是唯一的老师,有多次机会到城镇或条件更好的乡村小学教书,但孩子们的眼神让他放弃机会。他身患多种疾病,却只能带病给学生上课。遇到开会或外出,他将出嫁的女儿叫来给孩子们上课,有时忙不过来还把爱人也拉上。座谈会上,刚刚做完手术的他在会场晕倒,医生急救后坚持到了会议结束。
许爱廷说,作为一名山区教师,有爱心,有使命感和责任感,才能把工作做好。据介绍,许亭乡有26所学校、十几个教学点,每个教学点最多有十几名学生,老师也仅有一名,都是复式教学。他所在的到马村有500户人家,两个年级,一个人需要给孩子们上数学、语文、音乐、体育等全部课程。“负担太重了。人的精力有限,我没有办法将山区的孩子们教好,影响了孩子们的发展。”
不仅仅是老教师,平山县北冶乡沕沕水教学点“70后”教师齐吉平,也体会到“一个人”的尴尬。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每一天:早上五点多准时起床,打扫教室和院子,然后自己做饭。8点钟开始上课,两个年级的语文、数学、英语、品德、体育、美术,10多门课程轮流教。到了晚上,还要备课到11点多,最后住在学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齐吉平是2009年度“感动省城十大人物”候选人,还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他1991年开始到这所离县城100多公里的小学任教,当时有四个年级40多个学生,他一个人负责全部28个学科的课程。乡中心校曾调他到一所中学,当时他的爱人也在那里,他舍不得村里的孩子们选择了留下。婚后,他依旧每天吃住在学校,与妻子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目前,沕沕水小学“降格”成了教学点,有一年级学生2名、二年级学生4名。一个老师与六个学生,“连值日表都没法排”,齐吉平只好自己打扫院子。按照教学安排,不论教学点的老师、学生人数多少,所有的课程必须开,每个星期还要上安全课。
山区家长渴望教育,“微学校”不是教育公平
太行山有千百个磨子沟,像磨子沟养父一样贫穷、渴望给孩子良好教育的农民数以万计。除了上学,他们没有出路;孩子们上了学,未必就有出路。不走进太行山,不站在农民的角度,山区教育无从谈起。
元氏七中化学物理老师贾军辉出生在山区,切身体会到山区教育的迫切。他回忆说,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有一年夏天空气潮湿,村民们将发潮的化肥(碳酸氢氨)到阳光下晒,等傍晚收化肥的时候,化肥都挥发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山区农民缺乏必要的科普知识,如果他们懂得基本的化学知识,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贾军辉1985年师范学校毕业后从教,辅导学生参加全国初中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多次获奖,有两名学生考入清华大学。他说,“26年来,我感触最深的是知识改变命运。”
井陉县实验中学英语教师郝密茹至今从教32年,有多篇论文在国际中文核心期刊发表并荣获一等奖。在2001年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中,她指导学生获初中二年级组优胜奖,自己获教师辅导奖。
郝密茹讲述了一个让人流泪的故事。她说,教学多年来,让我感触最深的,是2006—2008年班里的一名学生。学生名叫郎彦伟,来自井陉贫困山区。他的左腿在一次事故中受伤,膝盖积水,不能走路。初一下学期,他的父母开始在学校周边租房子陪同孩子上学。有时候,郎彦伟不来学校时,老师们就让同学们带上当天的学习资料和作业捎给他。后来,我觉得应该去看看这个孩子,来到他的住处后大吃一惊。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小屋里,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孩子的母亲患小儿麻痹症,依靠小板凳走路,他的父亲一条腿也有残疾。
看到这种情形后,郝密茹开始每天到出租屋辅导孩子学英语。暑假时,还抽出20多天时间上门给他补课。后来,这名学生因为家庭困难,最终还是辍学了。但每逢教师节,孩子都会给郝老师发一条祝福短信,让她心里很温暖,也很酸楚。郝密茹说:“我觉得山区里的家长、孩子非常渴望知识,家长只要有一点办法都会供孩子读书。他们真的不容易!”
当学院内的专家学者呼吁保留山村教学点这个“人文景观”的时候,有一些问题也同时被忽略:在人口出生率下降、农民进城大潮下,山村小学必须有足够的生源,当地必须有充裕的财力,否则一个老师、几个学生的现状难以改变。一个连教师身心健康都难以保障的教学点,谈教育优先、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谈素质教育、教育公平,只能是脱离实际。
座谈中,山区老师们介绍,“复式班”教学最难的是英语,因为山区英语专业教师奇缺;音乐、美术课也很难,山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教师有,但不可能每个都是。王余儒老师说,以前孩子们上英语课特别困难,没有专业老师。我为了给学生们上好音乐课,自己买口琴学伴奏。
行唐县九口子乡草泊头小学黄海燕老师是个“80后”,2000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到行唐县山区教书,一直教“复式班”,从三至六年级全科,到五六年级全科,现在她所在的教学点有一二年级15个学生。黄海燕最难过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到乡里一所中学多媒体教室看电影。当时,村里的孩子们没看过电影,一个学生问她:“老师,人怎么就到布上了 ”
还有一件事,让黄老师感觉“挺惭愧”。平时在教学点里只能教授孩子们最基础的知识,对于音体美本身懂得不多,也没有太大的精力去教孩子。今年乡里组织“六一”儿童汇演,她教学生们唱了两首歌,还自己编排了一个舞蹈,但与其他学校相比差距很大。“我觉得挺惭愧,对不起孩子们。”黄海燕说,别的学校有多媒体教室,有专职老师,而我们只有一个黑板,老师台上讲,学生下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