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发布的中央一号文件指出,与经济社会发展要求相比,水利设施薄弱仍然是国家基础设施的明显短板。那么,农田水利薄弱在何处?关键卡在何处?本报记者深入水患较频繁的淮河流域腹地进行调查,力求以解剖麻雀的方式反映当前的水利之失,为我国水利建设献绵薄之力
皖北的隆冬,寒风呼啸。站在安徽省固镇县仲兴乡孟庙村村口,村民王占友很伤心:“去年汛期,我们这里雨水特别多,村东边有2000多亩低洼地被淹,西边也有1000多亩地被淹。”他的话,也道出了当前农田水利建设的窘境。
水利工程多是四五十年前修建的,只有40%的农田旱涝保收
“现在的水利工程都是在吃老本,大都依赖四五十年前修建的设施。”安徽省蚌埠市水利局副局长杨金玉说,“有时候更换零部件已经找不到相同型号的了。”
水利设施老化的问题在安徽省普遍存在。记者调查发现,由于缺乏监管和自然淤塞,很多多年前修建的排涝沟都失去了排水功能,有的种上了庄稼,有的杂草丛生。
2009年,安徽省临泉县有小型涵闸54座,其中建于上世纪50—70年代的就有40座;全县6条中小河流、75条大沟、750多条中小沟淤积、堵塞情况严重。
在安徽省芜湖县汪溪坝泵站,记者看到,老泵站已经成为危房,设备也已破旧不堪。“前些年汛期只要雨水多一点,附近两个乡镇的农田基本就被淹掉了。”芜湖县水利局局长朱景木说。直到去年新的泵站建成后,排水能力增加了一倍多,这里的农田收成才有了保证。
“目前安徽省旱涝保收的农田只占所有农田的40%左右。”安徽省水利厅农水处副处长王凤云说,虽然目前大江大湖的治理取得了明显的成效,但很多“茅塞之渠”却往往并不通畅,成为制约农田水利设施建设的“梗塞”。全省大部分农村地区存在农田排涝能力低、灌溉条件差等突出问题,农民靠天收的局面还没有根本改变。
从70亿元到20亿元,投入不足成为农田水利建设的“拦路虎”
投入不足成为阻碍农田水利建设最大的“拦路虎”。
安徽省水利厅农村水利处处长韦金保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在农业税改革之前,群众集资、三提五统可以提供近20亿元资金,加上水利设施建设劳动积累工按每个工作日10元计算,每年5亿个工作日折合50亿元,相当于一共投入近70个亿。”韦金保说,2003年农村税费改革全面取消了“两工”(农村义务工和劳动积累工)以后,目前的水利建设资金主要来源加到一起,也只有20亿不到的资金。相比税改之前的投入,每年还有40到50个亿的缺口,维持都很困难,更谈不上发展。
“按照目前的投入规模计算,蚌埠市所有沟渠清淤一次,至少要20年。而由于沟渠管理滞后,实际上一般三五年就需要清淤一次。”杨金玉说。
市县两级配套资金仅到位54%,农民“一事一议”只是杯水车薪
近些年,中央高度重视“三农”工作,对农田水利设施建设的投入力度不断增加。但除了中央的投入外,每个工程的建设都需要省市县各级政府的资金配套,省里的配套资金通常可以落实,但到了市县,由于财政吃紧,配套资金迟迟难以到位。
安徽省水利厅的统计显示,2010年,全省下达水利投资计划66.97亿元。截至12月,已实际到位55.3亿元。其中省级以上投资已全部到位(含世行贷款),市县自筹计划实际到位5.4亿元,仅占应配套资金的54%。部分未按期完成的水利工程,主要原因都是地方配套资金未能足额到位。
不少项目还需要农民自己配套部分资金,而取消农业税之后,很多行政村的“两委”依靠财政转移支付只能勉强维持运转,拿不出钱来搞水利设施建设。“去年乡里拨给我们村的经费只有3万多元,发完村干部的工资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钱了。搞建设只能靠‘一事一议’来解决,但政策规定‘一事一议’每人每年最多只能收15元,全村2600多人,最多也就只能凑3万多元,很多工程村里拿不出配套的资金。”长丰县埠里乡韩岗村党支部书记董霞说。
蚌埠市水利局城乡水利科科长钞群认为,水利建设在农民自筹资金配套和利益分配上都存在困难。“我认为,从粮食安全的角度出发,国家应该建立稳定的农田水利投入机制,在这方面需要有硬性的要求和制度保障。”
多头规划造成盲目建设,不同规划占地相差10亩
水利建设不仅存在投入总量不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由于资金来源过散,缺乏统一规划和协调,盲目建设的问题还比较突出。
“目前安徽省各部门用于农田水利建设的资金项目主要有农业综合开发、世行加灌、以工代赈、大型商品粮基地、土地开发整理、标准粮田、新农村建设等,投入资金总量不少,但缺乏统一规划,未能整合投入,实际使用效果较差。”王凤云说。
“目前农田水利设施建设虽然主要由水利部门牵头来做,但由于农田水利设施建设方面的资金来源多元化,各个部门对农田水利设施建设的专项资金大多是分别规划,分别招标,缺乏统一的规划和水利部门的指导,不少项目盲目规划,利用率低下。”安徽省长丰县副县长胡成玉说。
钞群介绍说,现在是多部门治水,以蚌埠市为例,出台水利规划主要靠各部门之间的相互协调,而不是靠法规制度,这不利于专业性水利规划的出台。他希望能统一规划模式。他举例说,一个规划如果由水利部门来做,每100亩可节省耕地5亩,而由其他部门牵头,用地量一般要增加5亩,因为“水利是专业性很强的部门”。
水利设施有人建没人管,难以支撑正常运转
水利设施重建轻管的现象普遍存在,致使一些已建好的水利设施很快被损坏,难以发挥应有的效益。
“由于小型农田水利工程属于农村集体组织所有,由乡镇政府或村组集体管理。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乡镇、村集体的功能在逐步退化,多数地方农田水利设施的管理流于形式。从而使大多数农田水利工程存在产权不清、责任不明、有人建设、无人管理的现象。”王凤云说。
“随着乡镇机构改革的不断深化,大量的水利(水保)站被撤销,水利员编制也被大幅度精简。”韦金保介绍,目前安徽省改革后的1283个乡镇中只有约1/3的乡镇保留水利(水保)站。“基层水利设施管理系统已经10余年没有进人了。今后水利设施的管理可能会后继无人。”胡成玉说。
即使部分有专人管理的工程,由于管理人员报酬低,维护养护经费基本无来源,加上管理人员基本素质不高,管理水平较低,难以支撑工程的正常运转。
农民务农收入占家庭总收入比重已下降到20%左右,水利建设积极性下降
近些年,农民的收入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安徽省农业部门的调查显示,安徽省农民农业收入占农村家庭收入的比重,已从改革开放初期的50%以上,下降到目前的20%左右,种植业收入仅占农业收入的30%左右。务农收入在家庭总收入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低,部分地区出现农民忽视农业生产的倾向,这使得农田水利设施的建设和维护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目前全村60%的农民都常年外出务工,只有春节那几天在家,收取水费都很困难。”董霞说。
不仅如此,由于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出,原先落后的水利设备现在已经没法操作了。“一部灌溉用的机械至少要4个好劳力才能使用,很多家庭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没有办法利用机井进行灌溉,希望以后能多用现代化的电灌。”固镇县仲兴乡孟庙村村民孟庆苏说。
农民不仅搞水利建设的积极性在下降,而且维护设施的意识也比较薄弱。部分农民在沟渠上种庄稼、乱堆秸秆的现象非常普遍。“沟渠种上庄稼后,水土流失很严重,很容易就淤塞了,我们也在管,但总是管不住。”杨金玉无奈地说。记者走访的过程中也发现,不少排水沟渠堆满了秸秆,防旱排涝的功能显然受到了影响。
村民利益分化,农村机动土地少令水利建设占地难以协调
农村机动土地少,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占用土地难协调,而开挖疏浚排水沟渠都要占用土地,影响到农户的承包土地,利益难以协调。大到修一个蓄水的“当家塘”,小到一口机井,都涉及占地的问题,而农民把土地视为“命根”,一旦要征用自家的地,农民就会强烈反对,工程很难开展。
“比如修一个‘当家塘’,它有很好的防旱排涝的功能,农民本来很欢迎,但只要占了谁家的地,谁家就会反对。这么一个塘,占地好几亩,甚至十几亩,一家的地可能就占得差不多了,被占地的农户当然不愿意。再比如修一口小的机井,虽然占地大概只有一个平方米,但建在自家的地头,农民也不乐意,虽然自家取水方便一点,但担心别人取水踩了自己家的青苗。”董霞说。
种植大户对水利建设有需求,但粗放种植有利可图导致农民不愿流转土地
“我们的调查发现,越是土地流转搞得好的地方,水利建设往往搞得更好。因为种植大户对水利建设有更强烈的需求,他们搞水利建设的积极性更高,而且涉及占地问题时,比较好协调。目前的问题是,很多地方农民自己种地的积极性不高,但也不愿意把土地流转给别人,这制约了农田水利设施的建设和维护。”王凤云说。
据韩岗村村民反映,部分青壮年农民,往往春季插完秧苗之后就外出务工,对农田疏于管理,直到收获季节才回乡收割,随后又回城务工。因为农田收成较差,部分农民还以农田水利设施不完善、农田受灾为由,骗取国家的农业保险赔偿。根据目前政策,农民因灾受损,最高可获每亩280元的农业保险赔偿。此外,农民每亩地还可以获得国家的各项农业补贴共计150元左右。因此,部分对农田疏于管理的农民,每亩地实际收益不少,他们显然不愿意将土地无偿转让给种植大户。因此土地流转很难找到双方可接受的平衡点。
专家认为,要促进农田水利设施的建设和维护,必须形成正常的土地流转机制。而要形成这种机制,一方面需要适当提高农产品价格,从而提高农民种地的比较收益;另一方面,要完善国家对农业补贴的方式,将目前的按亩补贴改为按产量补贴。 本报记者 钱 伟 刘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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