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一亩水面一亩滩”之称的盱眙县,最近竟因为旱灾以致“限时供水”,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盱眙县位于江苏北部、淮河下游,北临洪泽湖。由于湖泊众多,地形独特,形成闭合雨量圈,盱眙正处在这个雨量圈里。在过去的每一轮水灾中,这里都是防汛的重点。
然而今年淮河水位持续下降,50年不遇的大旱袭击了盱眙。5月25日,有媒体报道,因为干旱,盱眙县城限时供水。但其实,盱眙的限时供水已经实行1个多月了。
大旱,影响了城里人的生活
5月25日16时,阴云密布,天气略感沉闷,盱眙县东方批发市场人并不多。
老吴背着手在菜场转悠好几圈了,今冬以来,菜价节节攀升,让仅靠一点退休金生活的老吴日子越过越紧巴,现在他买菜总要多看几家。
抓起一把汤菜,老吴无奈地叹口气,从前只要2毛钱就能买一把,现在要1块钱。上海青以前卖1块2一斤,现在要卖3块了。
菜贩老张也很无奈:“都是天旱弄的,从冬天到现在,都没下几场雨,现在80%的菜都是从外地进,价格当然高,尤其是绿叶菜,都比往年上涨了3到4倍。”
快到晚饭时间,顾客渐渐多起来,可多数问问价格就摇头离开。
“家里停水了,厕所都没法冲,臭烘烘的。”城里人老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旱情。
东方批发市场边上,有一整条街都在卖水产,老朱的龙虾铺子就是其中之一。
市场的人不多,买虾的更少。老朱眯着眼准备继续打盹。看到记者来,误以为是顾客,赶忙起身招呼。
“今年龙虾无论大小都比去年贵了将近10块钱。大虾今年40元一斤,小虾30元一斤。没办法,天太旱了,盱眙本地旱,湖南湖北等地也旱,外地虾来的也少,虾少,价格就高。”
老朱说,“虾少,买的人也少,销量比以前差多了。5月开始就进入卖龙虾的旺季了,往年这会儿能卖到1000斤,今年这会儿只卖了三四百斤,少了2/3。”
每年6月12日,盱眙县都要举办龙虾节。无论是养虾的,还是卖虾的,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但今年老朱却没有信心:“估计到时候或许再涨10块钱,买的人也会多点儿。但是现在没虾,说啥都是空的。”
盱眙盛产小龙虾,县城随处可见主营小龙虾等河鲜的餐馆。因为停水,好多餐馆开始用自备井供水,餐馆老板们纷纷抱怨生意不好。
记者随意走进一家店,里面黑乎乎的,还没营业。老板娘说,“龙虾贵,菜也贵,今年吃龙虾的人少了,再提价就没人来了,所以也不敢提价。这样下去还赚什么啊,店都没法开了。”
尽管用水紧张,但对一些用水量大的行业似乎并没有影响,宾馆、浴场、足浴店仍然正常营业,许多老板表示,他们有自备井,影响不大。
县城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口挂着长长的条幅,打着“洗浴中心大酬宾”、“欢迎品尝小龙虾”的字样。
该酒店刘总监告诉记者,“因为物价上涨,酒店利润缩水不少,但老总自己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所以总体状况还好。”
全县农业减产两三成
5月27日上午,盱眙县河桥镇石岗村大郢组。在248省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口都铺着薄薄一层麦子。
顶着炎炎烈日,站在烤得发烫的水泥地上,蒋中财正忙着把刚收回来的麦子摊开晾晒。
“三亩二分地就收了这一点,还不到500斤。”蒋中财说。
她身后还有一堆散落的带秆麦穗,一亩地只收回一板车,“连100斤麦子都收不到,还不够收割费呢,剩下7亩地都人工收割吧”。
她揉开了一个五六厘米长的麦穗,吹一口气,手掌里仅有10粒瘪瘪的麦粒。
她家7口人,老两口,加上女婿一家三口,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家里11亩地全种了小麦,今年麦苗都长得稀稀拉拉。往年她家可收1万斤麦子,今年估计只能收2000斤。
李玉珍今年74岁,患脑血栓,老伴儿患肺结核。儿媳妇几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一双儿女。因为生病,全家背了5万多元的债,45岁的儿子是唯一的劳动力。
李玉珍叹口气,“家里全指望今年的麦子,谁知道旱成这样。孙子初三了,学习还不错。昨天开家长会,也没去。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还念什么书。”
采访中,聚集了10多位农民,他们中收成最好的每亩地能收500斤,大多数人只能收三四百斤,往年他们可以收800到1000斤,现在歉收六七成。因为土层太薄,河桥镇只能种玉米,他们只能指望玉米多收一点。
“都是天太旱啊,地里裂的口子脚都能伸进去。”一位刚从地里回来的70多岁老村民磕掉鞋里的土说,在他的记忆中,只有1966年出现过这样的旱情。
在248省道沿线,一些麦田正在收割,因为麦子太矮太稀,许多麦穗从收割机刀口散落下来,撒了一地。
水灾一条线,旱灾一大片。记者在观音寺镇三官村船圹组看到,路边的麦田,高不及膝盖,麦穗因干旱颜色发白,短短的麦穗僵直地挺立着。
村民朱家宽的农田距离洪泽湖不到1公里,往年不需要浇水每亩地可收1000斤,去年增加了播种量,但天旱,出苗率才三分之一,浇了两次水,估计收成也就300多斤。
朱家宽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种子70元;机耕费、农田作业费65元;农药15元;水费10元;收割费70元;化肥170元……每亩地成本400元,收300斤小麦,收入才300元。“今年每亩地要亏100块钱。”
三官村有8000亩耕地,其中,歉收六成的达到1200亩。
盱眙县农委提供的旱情报告显示:自去年秋播以来,长期干旱少雨,全县第一季106万亩作物不同程度受灾,其中90万亩小麦因旱生长量不足,株高比常年低了5~10厘米,预计减产二到三成。
第二季作物也受到旱情影响。6万亩水稻秧苗有3万亩受旱,分糵减少;94万亩水稻田有60万亩等水移植,其中5万亩水田打算种旱作物。
连续几天,盱眙县天气时阴时晴,总感觉要下雨的样子,农民们最终等来的却是仅能打湿水泥路面的几滴细雨。
渔业遭重创
龙虾大量减产
3年前,张阳根因为内涝从大石山搬到了大莲镇林场组,承包了40多亩虾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小龙虾养殖大户。
“水引不进来,虾塘都干了。”张阳根带着中国青年报记者查看自家的虾塘——虾塘从3月就开始严重缺水,11个虾塘干了4个;村里有4000多亩虾塘,已经有四五百亩都干了。
3天前,他挖了一条沟,想把防汛堤里的水引过来。因为水位太低,引水失败。
记者看到,仅剩的7个虾塘水深仅有一尺,也面临干塘的危险。
张阳根连续拉起了十一二个虾网,有一半虾网是空荡荡的,其余的虾网里面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只小龙虾。
“没有水,虾都钻到洞里去了。”张阳根说,龙虾养殖的水位要求在1米左右,水太浅,池子就会变臭,虾就会长僵,颜色变成深红,头大身体小,光长钳子不长肉。
4月养虾,5月开始捕捞,往年一天能产二三十斤龙虾,这个时候本钱都已经回来了。今年产量大减,前几天还能捞四五斤,当天他只捞到两斤虾;一半有五钱重,其他的只有两三钱;一半已经长僵了,颜色通红。
“除了1966年,还没这么旱过。”62岁的张阳根说,在过去的30多年里,因为遭受涝灾,他搬了4次家,他们经常修筑田间堤坝,虾塘旁的堤坝比麦田高出1米多。4年前,内涝淹没了田间道路,路基加高了80厘米。
去年因为南京“龙虾门”事件,虾农没赚到多少钱,今年本来想大赚一笔,谁知遇到了大旱。现在来收龙虾的人很多,每天都有四五拨儿,但是天干,逮不到虾。
“水好的话能赚二三十万元呢,但是到现在都没水,已经亏了1万多元。”张阳根蹲在池塘边说。
在距离张阳根的虾塘不远处的大莲湖,湖水后退了10多米,许多渔船搁浅在湖底。
在沿途采访中,到处可见干涸的池塘,许多河流见底。
记者了解到,洪泽湖部分沿岸水面已经“退后”七八百米,洪泽湖区水产养殖大镇——老子山,湖区的7万亩芦苇全部露出了水面,4.2万亩养殖水面缩水了近30%。
5月19日,埋藏在水下300多年的明祖陵地宫9个拱门突然露出了水面。自17世纪黄河夺淮后,明祖陵被淹没在水中,直到1963年被发现。
据明祖陵景区主任胡仁生介绍:当年,发现明祖陵地宫有水,抽了好几天,都没抽干,只好放弃。近期,因为淮河水位降低,明祖陵埋在水下的城墙也露出了水面,地宫门两米多深的水也干了。为了保护文物,他们只好拉了4车水回灌。
旱灾还在延续
从4月初开始,盱眙县自来水公司对居民生活区施行限时供应措施,每日12时至18时停水。
“城里限时供水就这么多人关注,我们的田都旱了大半年了,怎么没人关注呀?”旧铺镇一家饭店的老板娘说。
事实上,早在去年秋冬季节,旱灾就已经露出端倪。相对于来势凶猛的水灾,旱灾更像温水煮青蛙,人们对旱灾的感知认识相对滞后。
“旱情并没有媒体所说的那么严重,对我们影响不大。”盱眙县水务局一位官员对本报记者说。
尽管农业遭遇50多年来最严重的旱情,但盱眙县委县政府一再向媒体表示,县城并不缺水。
“县城限时供水主要是自来水厂供水能力有限,新的水厂将在6月起用。”盱眙县水务局副局长李国华说,近年来,盱眙城市发展速度很快,城市人口达到了20万人,而自来水厂每天的供应能力只有5万立方米,新水厂自去年年底开始兴建,建成后将达到7.5万立方米。
水务局提供的水情报告显示,自5月1日以来,淮河水位从12.58米开始持续下降,到5月25日,淮河、洪泽湖水位已经降至12.16米。在这25天内,盱眙县淮河段流入流出差有16天是负值,最高流量差达到了32立方米/秒。
淮河沿线有三大湖泊,淮河从盱眙流出进入洪泽湖,再进入骆马湖、金湖,其中洪泽湖最大,是国内第四大淡水湖。
作为江苏耕地面积最大,人均耕地面积最多的县,盱眙实际上是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农业灌溉主要靠雨水。
盱眙境内地势西南高,多丘陵;东北低、多平原;呈阶梯状倾斜,高差悬殊220多米,年平均降水量1000毫米。沿淮河一线,有许多圩区(地势比周边河流低),每到丰水期,盱眙都要集中防涝防汛。每到枯水期,就要大面积抗旱。
全县有大小123座水库,靠众多水库调节水量。其中,龙王山水库是盱眙县最重要的水库,灌区面积40万亩,占到全县耕地面积的40%,另外还要每天供应5万立方米的城市用水。
饱受水患的盱眙县水利设施建设较为完备,有三级电灌站,8个一级,二三十个二级、三级电灌站。防汛时,从圩区抽水;抗旱时,从淮河提水。
今年1月,中央一号文件要求加强水利设施建设,盱眙县开始重建最大的电灌站——清水坝电灌站,没想到偏偏遇上了大旱。
一位当地人说,对于农民来说,旱灾是个钝刀子,察觉时已经皮开肉绽,来来回回锯在身上,伤口越来越深,痛感越来越强。
旱情刚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大家都等着明天下雨,日复一日,等到发现时,旱情对农作物的影响已成定局。
5月6日,清水坝电灌站开始从淮河提水,两台泵24个小时工作,每天引水43万立方米,注入龙王山水库。二级站也开始运转,从龙王山水库提水到更高的水库。
连续20多天的供水,龙王山水库水位开始增长,库存达1200万立方米。事实上,5月以后,小麦已经不怎么需要水了,他们在为下一季庄稼做准备。
“马上就到插秧季节,用水量会更大,如果旱情延续,提水量还得继续加大。”让清水坝电灌站站长张洪海尴尬的是,他的另外3台泵还没装好。
在电灌站工作了21年的张洪海介绍,今年旱情比1996年更严重,当年清水坝电灌站提水量也仅有200万立方米,现在已经达到了1000万立方米。
“旱情还在延续。”李国华说,1~5月,该县降水量123.6毫米,是常年的46%。水库塘坝等水利工程蓄水7126万立方米,相当于常年同期的31%。淮河、洪泽湖水位还在持续降低。
5月31日,洪泽湖水位降至12.00米,低于12.50米的正常通航水位0.5米,逐渐接近11.50米的最低通航水位,500吨级以上的大吨位船舶航行已非常困难。
尽管竭尽全力抗旱,但让李国华隐隐不安的是,7月,他们极有可能还会遇到涝灾。
“极端天气越来越多,还是做好另一手准备吧。”李国华愁眉不展地说。本报记者 李润文 实习生 慕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