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发生的记忆危机
本刊记者调查发现,随着抗日战争渐行渐远,近年来有些人已对那段历史逐渐模糊,个别地方还受经济利益的驱使,甚至还时常出现毁坏、侵占、侵蚀抗战遗址和烈士纪念场所等现象。
9月3日,坐落在北京西南郊宛平城内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像往常一样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参观者。
在一楼接待大厅,一位老人对接待他的工作人员说:“我希望你们能接受这本书,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老人反复地说着这句话。最终,工作人员答应老人,会向领导汇报,并留下老人的联系方式。
在与老人的交谈中,本刊记者得知老人叫杨玉山,今年已83岁高龄,现住北京东城八条103号。
本刊记者注意到,老人所说的书,其实是一本厚厚的手抄本,大约10万字,封面醒目地写着书名——《我的童年》。正上方有一行字:“写此书是为了倾诉,为责任而写,为警示后人,别无所求。”
老人讲述,他是河北省邢台市内邱县柳林乡西杨寨村人,爷爷曾被日本兵打成残疾,父亲被抓到日本做苦役,再也没有回来。“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给他们讲这些事情,他们没有兴趣听。1990年退休后,我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来,想让更多人记住那段历史。”老人这样说。
“与孩子们说起那段历史,他们并不关注。”在沈阳采访期间,快50岁的沈阳通运出租有限公司张国成师傅告诉本刊记者。
还有一种更让人担心的记忆危机。2010年“十一”前夕,有网友在论坛发表题为《国庆前夕,抗日名将冯占海将军墓被毁》的文章,曝出吉林市北山最高峰的吉林省著名抗日将领冯占海将军墓疑遭地产商挖掘,墓碑亦被推倒的消息。
冯占海,1899年生于辽宁,“九一八”事变后,因举兵抗日,被称为“吉林抗日第一人”。在吉林省吉林市,一位市民告诉本刊记者:“冯占海将军墓被毁的事情,老百姓都知道。按理说,应追究开发商和主管部门管理的责任,后来不了了之。”
1963年9月,冯占海在长春病逝。依照将军遗愿,中共吉林省委、省政府曾将其骨灰安葬于吉林市北山脚下。但不久墓地遭毁,骨灰不知所踪。1965年,又葬衣冠冢于吉林市北山最高峰,想不到再次遭劫。
据当地居民反映,冯占海墓碑原所在的土地,已被开发商买下准备开发成高尔夫球场。2011年4月22日,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有关部门把将军墓迁至吉林市北山公园,并对将军墓进行高标准修复。
9月6日上午,本刊记者前往北山公园实地采访,恰逢退伍老兵赵力峰在将军墓附近锻炼身体。“毁坏将军墓是一种忘本行为。”赵力峰说,“冯占海将军是吉林人民的骄傲,出了这事,对吉林市的形象,是一种损害。”
本刊记者采访过程中发现,在离将军墓几十米的北山最高峰,矗立着雄伟的革命英雄纪念碑,而正面有关纪念碑的说明碑文已斑驳脱落。“都已经好长时间了,没人管。”一位经常来爬山的市民说。
在距革命英雄纪念碑不远处,就是吉林市革命烈士陵园。记者发现办公区的值班室空无一人,展厅也是大门紧闭。一位参观者抱怨道:“我住山下,来过五六次,展厅都关着门。”
本刊记者辗转联系上吉林市革命烈士陵园管理处宣传科科长李丹,对于参观者反映展厅总关门,她的解释是“我们上午9点开馆,中午11点半闭馆休息。下午2点开馆,3点半闭馆。可能参观者刚好其他时间来,没碰上。”对于纪念碑的碑文脱落一事,她称“正找人维修”。
在吉林市革命烈士陵园里,本刊记者还发现不少普通人墓地混迹其中。在办公区墙上,还醒目地张贴着管理处买墓地的联系方式。而吉林市革命烈士陵园管理处处长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先对卖墓地一事矢口否认,最后只好承认:“我们是经过上级有关部门同意,卖部分墓地作为经费补充。”
这显然已违反有关规定。《烈士褒扬条例》第二十八条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侵占烈士纪念设施保护范围内的土地和设施。禁止在烈士纪念设施保护范围内进行其他工程建设。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在烈士纪念设施保护范围内为烈士以外的其他人修建纪念设施或者安放骨灰、埋葬遗体。
据一位市民反映,烈士陵园卖墓地好几年了。“烈士陵园是给烈士的一种认可和待遇,现在只要肯花钱,就能享受和烈士一样的待遇,从情感上来讲,确实无法接受。”
近年来,这样侵占烈士纪念场所的事件时有发生。如,2007年12月,因要“开发商业墓地”,洛阳烈士陵园“革命烈士保护区第一区”的烈士陵墓遭到破坏,民工把保护区内的125座墓砸坏搬走,运去垃圾场。
延续记忆并非为了仇恨
本刊记者在连日来的采访中,当年日军暴行仍历历在目:平顶山惨案、南京大屠杀、万人坑、细菌战、重庆大轰炸、三光无人区,等等。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不容遗忘。
多位受访专家认为,在抗日战争中,为民族独立而英勇殉国的国民党爱国将士,和为抗击日本侵略军而壮烈牺牲的共产党人、我军将士以及人民群众一样,永远值得中国人民铭记。
“目前应加大抗日战争遗址、纪念馆的保护力度,加强对民众的爱国主义教育,尤其要解决重点场馆经费不足的问题。”井晓光说。
据井晓光介绍,长期以来,“九一八”历史博物馆由于接待观众较多等原因,造成的博物馆陈列设施相对陈旧、陈列手法落伍等现象,未能得到及时改善,从而直接影响着博物馆宣传教育效果及职能的正常发挥。
本刊记者了解到,“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自免费开放以来,虽然财政一直在经费上给予保障,但仅仅就是维护费用。这次升级改造投入近1000万元,资金还存在420多万元的缺口。目前,正向有关部门打报告要求解决。
“伪满皇宫博物院东北沦陷史陈列馆2009年免费开放后,没有一分财政拨款支持。目前,全部用核心区门票收入作为补贴。”李立夫说,“但由于2001年贷款9800万元维修核心区,一直也存在经费压力。”
同样,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也面临经费紧张的尴尬。“由于经费紧张,场馆不能扩建,编制不能增加,我们收集到的很多物证及史料,只能存放在库房里。比如我们有400多小时的音像资料,受场馆和人员不足的限制,根本无法展出。”单长清说。
本刊记者走进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发现,这里的展览表现手段较为单一简陋。据单长清介绍,目前每年财政拨款还不到100万元,但仅对侵华日军第731部队遗址的维护,每年就需要投入100万元,再加上25个工作人员的工资等支出,每年缺口不小。
知名历史学者纪连海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认为,政府不但应加大抗日战争遗址的发掘和保护,各地相关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免费开放后,也应在经费上给予强力保障。而且对于所有的抗日老战士,政府都要派专人妥善安排好他们的晚年生活。
“要严格管理抗日战争遗址和纪念场馆,以免在利益驱动下出现商业化的倾向,对于侵蚀、侵占和损坏设施的行为要追责。”纪连海说。
“日本对中国的侵略造成了亿万人民的心灵创伤,我们期望和平,但我们不要乞求和平。只有一个真正强大的中国,才是自身安全的保护者。”汕头大学法学院公共管理系副教授鄢圣华说。
“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历史的结论永远颠扑不破。”他认为,“在追寻抗战的历史记忆时,我们要做的是民族的自省,而不能满足于表达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因为,表达仇恨是容易的,深刻自省、吸取教训却需要勇气。”
在鄢圣华看来,记住国耻,不仅是个人行为,更应成为一种国家记忆。“‘九一八’事变纪念日,这是忧患之日,反思之日,也是居安思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