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火灾折射地方政府重经济忽视安全观念顽固

　　聚焦：吉林德惠火劫警示录

　　6月3日凌晨四点多，潘艳华像往常一样和丈夫告别，走出家门，坐上开往德惠市米沙子镇宝源丰禽业公司的班车。这个利索能干的农村女人没有想到，这一次与家人告别竟成永诀。

　　六点多，潘艳华正在自己的工位前分解鸡脖子。突然，厂房里浓烟滚滚，灯暗了下来，一片漆黑，闷雷一样的爆炸声不久后响起。潘艳华再也没能走出这间有门无窗的厂房。

　　官方公布的数字显示，目前有包括潘艳华在内的120人在这场大火中遇难。77名伤员中，不少人正受着皮肤烧伤和呼吸道灼伤带来的煎熬。

　　5日，宝源丰公司围墙内，堆放着从坍塌厂房上砸落下来、已经扭曲变形的铁板。在事故后设立的“职工家属接待处”附近，一些人正等待技术人员对那些无法辨认的遇难者遗体进行DNA比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死了我们也想着能再见一面。”李艳国说。他的侄女、20岁的链条工李凤事发时当班，大火后至今失踪。

　　“逃生之门”

　　“为什么要锁门？”许多逃生者和遇难者家属在接受采访时提出这样的问题。

　　45岁的王凤亚躺在吉林省长春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上，回想起火场里的死里逃生，仍然心有余悸。她记得，原本用来逃生的安全门怎么也推不开。

　　“前面的人又推又喊，就是推不开。”她回忆说，“后来好像是有人拿钥匙开开了，才跑出来。”王凤亚在火灾中轻度烧伤，正在接受治疗。

　　一些逃生的员工说，他们工作的车间有门无窗，而且大门时常上锁，只留相对较小的侧门开放，这让一些原本可以逃生的人葬身火海。

　　有幸存者说，车间的一名清洁工就在出口旁边的小屋里，那么近，最终也没有逃出来。“几十条人命就死在了大门口”。

　　两个十几天前刚从宝源丰辞职的女孩说，出事的车间有安全出口，但平时门前都堆放着废弃铁盒等杂物，即便是员工通道，也会在上班时间锁上，因为“怕工人来回进出影响工作效率”。

　　一些逃生员工对记者说，自己也不清楚火灾时车间进出口到底是被大火封住，还是被人锁住。国务院特别调查组正在对事故进行调查，结果尚待公布。

　　被锁住的“逃生之门”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重大火灾中。据报道，2000年造成309人死亡的河南洛阳东都商厦大火中，就有疏散通道被铁栅栏封堵。

　　“希望大火能烧醒那些在安全上麻痹的企业和政府部门，愿不再有紧闭的逃生之门。”《新京报》4日针对德惠大火发表评论说。

　　比液氨更危险的……

　　宝源丰公司车间有13个液氨罐，液氨量超过50吨，主要用于肉制品存贮制冷。

　　德惠大火后，媒体关注的另一焦点是事故发生原因。事发当日起，两种说法不胫而走：一种认为液氨泄露引发爆炸，继而起火；另一种认为是加工厂车间先发生火灾，将液氨点燃，继而爆炸。

　　新华社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一些侥幸逃生的工人倾向于相信后者。

　　宝源丰的工人秦大龙(化名)告诉记者，事发时，他正穿着厚棉衣在厂里冷库内值班。发现西南边的一车间里冒出浓烟，他就和其他二三十个工人一同从冷库车间逃了出来，大概用了两到三分钟，这之后才听到几声爆炸的闷响。

　　他说，几年前在外地工作时曾经历过液氨泄露，当时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睁不开眼”，但这次没这感觉，跑出来时也没有闻到液氨的刺鼻气味。

　　秦大龙认为是电火导致了火灾，继而引起液氨爆炸。此前，据央视报道，火灾原因初步判断是电火，厂房内存水较多，导电造成人员伤亡。

　　不管液氨在此次火灾中扮演何种角色，宝源丰的员工们显然对易燃易爆、有毒的液氨认识不足。许多人不知道，存储在离他们不远的这种无色液体是危险品。

　　从火场中逃出的员工柴金凤说，她只知道液氨能制冷，不知道氨气罐会爆炸，“以前没听说过”。

　　比液氨更危险的，是对安全的漠视和机制的失灵。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逃生者和遇难者家属都说，宝源丰的工人们从没有接受过任何防毒、防火方面的培训，更没有液氨方面的知识，几乎所有人都是“入厂即上岗”。

　　据了解，大火发生后，还有人号召工人救火，一个刚刚上任的企业领导就带队端着水盆冲向了火点，最终遇难。许多幸存者及遇难者家属说：“要是早知道氨气那么危险，谁还敢去救火呀！”

　　“劳动密集型危险”

　　宝源丰禽业公司每年屠宰、分割肉鸡100万只。两个大车间里，大约300名员工常常要从每天清晨5点多工作到半夜。算上冷库，厂房建筑面积1.7万平方米，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

　　公司侧铁门上仍然挂着一条褪色但刺眼的横幅，上面写着“加强消防法制教育，提高全民消防安全能力”。距大火现场不足一百米，就有一家消防器材厂，与宝源丰公司甚至都没有院墙隔离。

　　宝源丰的员工大多是周边乡镇的农民，自身防火意识不足。进入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工作，没有消防安全和逃生培训，很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被称为中国“肉鸡之乡”的德惠拥有多家宝源丰这样的大型禽类养殖加工企业。宝源丰是当地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曾在吉林省和长春市多次获得“招商引资先进企业”“百强农产品加工企业”等称号。

　　据第一食品网2009年援引德惠市广电中心提供的数字称，宝源丰当年满负荷达产后，可带动养殖户1000户，实现年利税200万元。

　　有评论认为，企业发展、带动当地经济没错，但忽视安全生产终于铸成大错。

　　宝源丰的普通员工月收入2000－3000元，让当地一些人把在这样的大企业上班视为好工作。

　　夺命火灾之后，许多人彻底改变了主意。

　　43岁的王会华从火海里逃生，现在他不敢睡觉，“一闭眼都是火海，”他说，“这次出院后，我再也不出去打工了，就在地里好好干活，我要对父母更好、对孩子更好。”

　　安全监管漏洞

　　宝源丰这样的劳动力密集、使用液氨的企业竟是一家非消防安全重点单位，这意味着当地安全监管部门认为，它并不属于“发生火灾可能性较大、一旦发生火灾可能造成重大伤亡或财产重大损失”的“消防安全重点单位”。

　　宝源丰在2009年11月16日经网上消防设计备案未被确定为抽查对象，同年12月网上竣工验收消防备案也未被确定为抽查对象。

　　至今仍然立在厂区里那空空的房屋钢架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控诉：厂房使用可燃建筑材料，这让部分厂房很快就被大火吞噬；员工没有接受消防知识培训，更没有消防应急演练；一些安全通道被堵塞或锁死……

　　“这就是一家最不合格的非消防安全重点单位。”在医院打着吊瓶的幸存者于国华气愤地说。

　　事故发生后，正在国外访问的国家主席习近平作出重要指示，要查明事故原因，依法追究责任；深刻总结教训，采取有效措施，坚决防止重特大事故发生。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出批示，依法依规严肃查处相关责任人，采取进一步措施有效制止此类事故发生。

　　德惠火灾是近来中国安全生产事故中的最新一例。5月底以来，湖南邵阳一煤矿瓦斯事故夺去10人生命，中石油大连油炸管爆炸事故中2人失踪2人死亡，中储粮黑龙江一粮库发生严重火灾，造成重大损失。

　　分析人士认为，这一系列安全事故折射出一些企业追求利润轻视安全、一些地方政府偏重经济增长忽视安全监管的观念仍然顽固。(完)(记者桂涛 曹凯 何悦)(李伟，王昊飞，周立权，宗巍，张建参与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