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靖国神社者回国半年无收入 父母与其疏远(图)(2)
“以德报怨”
2011年3月,日本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发生9级地震,地震引发海啸并造成福岛核泄漏。半年后,刘强赴日本参加志愿服务。有朋友拦阻:日本人什么东西,你要去帮他们?刘强淡淡答道:日本人很好的。
日后,刘强母亲这样总结儿子赴日:他是怀着以德报怨的心去的。
志愿服务期间,他先去和歌山县YMCA学校短训日文。和歌山是二战时日军第四师团61联队的驻地,当地有不少人是侵华日军的后代,提起那段历史,脸上满是骄傲。刘强对此感到愤怒。
在学校时,他发现一名教务总长对日本,甚至韩国和台湾学生都毕恭毕敬,只对中国大陆学生颐指气使,而大陆学生则唯唯诺诺。刘强有一次与教务总长吵了起来。
“你向中国人道歉!”
“为什么要我道歉?”
“你家里有没有人是61联队的?在中国烧杀抢掠,不道歉?!”
“没有啊,我们是执行军事任务啊。”
争执不下,刘强跑到当地一个供奉灵位的神社撒了泡尿。他深刻感到,“这些日本人有很强的心理优越感,虽然战败,但他们自认勇敢、团结。对于历史——他们认为输给美国人可以,但怎么能输给中国人?”
在课堂上造句练习时,刘强突然起立:“我们消灭了一小队日本鬼子。”整个国际班掌声雷动;学校联欢会上,刘强在台上一边演奏乐曲,一边讲述南京大屠杀。第二天他就被强行逐出学校。
刘强说,他偶尔当了这一把“刺头”,让习惯了用“奴性”眼光看中国的日本人很不舒服。“所以现在日本记者还想抹黑我。”
被开除之后刘强开始了“自由行”。去目的地福岛的路上,他在兵库县碰到很多“与土地接近的人民”,感到他们有着不避讳历史问题的朴实,“但那些在大城市的人们,他们与右翼势力接触的机会多,就不一样了。”刘强说。到了福岛,刘强为灾民进行心理疏导,参加义务献血,在那里度过了半个月的平静时光。
平静很快被打破。2011年12月18日,仍在志愿服务期间的刘强看到了时政新闻——时任韩国总统李明博访日,向日本郑重提出解决慰安妇问题的要求,但遭到时任日本首相野田佳彦的强硬拒绝。在读到这起“双方(领导人)近于争吵”的新闻后,刘强在屈辱和盛怒之下,当即用红笔在自己的白色T恤上涂下了“谢罪”二字。“我当时就回想起了有过慰安妇经历的外婆。”
怒火难消。刘强打算“给日本政坛些警觉”、“给右翼分子敲响警钟”。效仿前人,去靖国神社墙外喷漆。而他的一个日本朋友却嫌他胆小,“你算是男人吗?”一次泡温泉时,刘强终于下定决心。为这铤而走险的一步,他足足策划了一个礼拜,甚至设计好了出逃路线。
大事预定在12月26日。这一天是毛泽东的诞辰日,更重要的,是刘强外婆去世的日子,甚至时间都定了下来,凌晨四点——新四军的“四”,同时象征着军国主义之“死”。
刘强的志愿服务结束了。
纵火靖国神社
2011年12月25日,刘强从超市买了4铁罐汽油,塞进行李箱后从福岛乘火车至东京。
当天下午,他出现在靖国神社对面,在“踩点”时看到了整个神社被严防死守的态势。他注意到,“神门”是一处可供突破的监控死角,当即锁定神门为袭击目标,随后迅速返回宾馆,绘制行动草图。后三次折返实地查看。是夜,刘强只睡了两个小时。
凌晨2:00,刘强换上黑色羽绒服,买了条围巾蒙面,而后开车至距离神门步行5分钟的地方;3:50,他来到踩点过的侧门旁,等待巡逻警车离开,双手一撑,跃过1米高的矮墙,顺势藏在一棵大树底下;3:55,刘强把汽油灌入几个备好的马格利酒瓶中,随后来到神门前,向基座和顶上国徽泼去;4:00,刘强点燃打火机,火焰蹿起。
逃离纵火现场的路上,为掩人耳目,他换了装,途中还特意换了另一辆出租车。成田机场飞往韩国的航班就在前方等待,而一名日本警察拦下了车反复查看了刘强的证件。终于,警察挥挥手放行,“提到嗓子眼”的心被放回肚中。他安然逃至韩国。
刘强在韩国就势开启了追根寻源之旅。他去了外婆生活过的木浦、大邱,还探访了外曾祖父牺牲的地方——首尔西大门监狱博物馆。“我仿佛感受到了他当年在这里被关押的情景。”好友雷霆回忆刘强的话。
于是,刘强竟然真的自投罗网地进了首尔的监狱。2012年1月8日,他来到日本驻韩大使馆前,再次引燃火焰瓶砸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逃跑,而是站在原地。一个日本人在旁边嘶吼:混蛋!历史的问题关我们什么事?!两分钟后他被警察抓捕,后以“放火未遂罪”被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判刑10个月。
这下,日本人知情了。当天仍在警察局录口供时,一群媒体记者闻讯赶来拍摄。玻璃门里面的刘强认出来有日媒,于是面露笑容地迎了过来,他张开双臂,展开身上的黑色大衣,露出白T恤上写着的“谢罪”二字。这一幕被日本ANN新闻拍个正着。
大门打开,日本记者问:“在靖国神社的事情,也是你干的吗?”
“当然是我干的了!”刘强答。
日本媒体由此称呼刘强为“刘被告”、“惯犯”。日方由此通过首尔高等检察厅向韩方提出引渡申请——请求将犯人引渡至日本,就火烧靖国神社接受审判。日方提供的材料称:靖国神社一扇宽27.5米、高14米的木质神门,其中共6处部位被烧损坏,并未造成神门损毁。
结果在韩国服刑期满后,是否引渡刘强一案曾三次在首尔开庭审理,韩方派出了10人的律师团队予以辩护,律师之一郑天姝告诉北青报记者,庭审期间刘强的父母也被接到首尔,母亲当庭出示了刘强爷爷刘别生的历史资料,在陈述时哭诉了刘强外婆的经历,令人动容。
审判最终作出——首尔高等法院作出了“不允许将罪犯引渡至日本”的裁定。这份决定书明确写道:
1.罪犯的动机,是对日本政府就慰安妇等历史事实的认识及相关政策的愤怒引起的;
2.罪犯的政治理念及对待慰安妇等历史事实的见解,与韩国、中国以及国际社会广泛认同的见解是一致的;
3.本案犯罪行为是为了政治大义而实施的。
最终结论:本案引渡对象所犯罪行属于政治犯罪,不具备引渡条件,不允许引渡至日本。
2013年1月,刘强自由了。在东洋漂泊了15个月后重回祖国的怀抱。
据媒体报道,日本政府对此大为光火,安倍晋三发表声明称“非常遗憾”。中国外交人员研判形势,决定让刘强在第二天一早就搭乘首尔飞往上海的航班。刘强刚刚登机,日本派出的行动小组就抵达机场,扑了个空。
“躁郁症症状”
2013年1月,刘强从韩国被释放回国,之后在上海的家里住了“难熬”的两个月。因为在日本和韩国的行为,上海外事办等部门都找到他来了解情况,给刘家造成了一些影响。“我爸妈就整天说,‘丢人啊’、‘惹麻烦啊’,我爸几乎要跟我脱离父子关系。”刘强说,“如果我有这么个儿子,我肯定引以为豪啊,开心还来不及呢。”
对此,刘强父母没有接受采访。
韩国首尔高等法院对刘强作出的一份判决中,曾提到“罪犯存在躁郁症症状,但鉴定结果为轻微”。
刘强承认曾在韩国某家精神病鉴定医院住了一个月,以配合司法鉴定,但不认为病症对他产生了影响。“人不轻狂枉少年。我早就放弃治疗了。”他自嘲说。
之后他离开让他感觉有些压抑的家,重新回到广州。2014年是甲午战争120周年纪念,新年之际他筹划着以新的形式表达立场。他知道韩国“慰安妇对策协会”每周三都会到日本驻韩使馆门前抗议,他决定效法。“甲午雪耻”的口号开始被他在不同场合提起。
2014年新年刚过,刘强和他的朋友们讨论:再采取暴力的形式不太好啊,莫不如改为“文艺演出”,“用侧面的方法来表达他的情绪”。
好友雷霆总是记得他说的一句话:我们改变不了别人,只能改变自己。永远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放火肯定不行了。他也想过更温和、理性的方法,去游说呼吁其他人,但大家似乎有各自的想法。他希望国人能够团结起来,不再懦弱、窝里斗。这种演出大概就是要振兴起民族自信,感染他人。”雷霆说。
刘强会弹钢琴,能唱歌,还写得一手大字。2月2日,他写下了“日本谢罪赔偿”的字幅以及一封表达反对日本政客参拜靖国神社的大字信。三天后,刘强带着这些作品来到日驻广州总领馆门外,完成了首次表演;12日,他在日本国旗的背景衬托下高举起“中华崛起”的字幅;3月19日再造访时他遭到阻拦,但坚持将“表演”进行下去。
困顿与坚持
身边有人用恶毒的字眼嘲讽他的行为,也有人认为他代表了“民族血性”。雷霆在几年前第一次接触刘强时,还是他的心理辅导课程的学员,“他很与众不同。他传递出的那种正能量,让人感到正义感和勇气,让人敢于突破自己。”
但与众不同给刘强带来了麻烦。他的职业原是外语老师、翻译、心理治疗师,但原本与他有合作的外语培训机构、心理课程培训班,此时纷纷与他断开联系,致使他无收入的状态持续至今已半年,“不用日本人,咱们自己人就把我搞死了。”
刘强原本参加了广州的“新四军后代合唱团”,但他认为,他这个“后代”,和其他“后代”并不太合得来。据一位接近刘家的人士介绍,合唱团原本对从韩国回来的刘强尊敬有加,并让其担任合唱团的艺术总监,但自从“使馆表演”逐渐展开后,正副团长相继与刘强闹翻。
无处可去之际,刘强想,不如剃了头去自首坐监狱算了。他顶着一头短寸自拍发到朋友圈,旁边配的,是一张《亮剑》中李云龙横刀立马的形象。
4月19日,刘强把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一剃而净,只留贴着头皮的一层寸头,而后身穿军队作训服对着镜头自拍,并将其作为微信头像沿用至今。“因为焚烧靖国神社的事情未了,下周要去天河区检察院投案自首,所以可能又要坐牢了。自己先剃了头,积极准备中!”他说。
从韩国回来后,刘强表示对于监禁、关押等形式已无抵触情绪。相反,他还以上述形式去主动“求监”。他说:“我不愿这么不明不白地自由着。”
然而他并没有被投入狱。20天后,天河区检察院让登门而来的刘强去找公安局,而后公安局把他支到派出所,最后派出所民警的反应是“笑呵呵”。
除了公、检,刘强登门的还有领事馆。5月,他曾参加韩国驻广州领事馆举行的“岁月号”沉船纪念会,感慨受到了副总领事郑载男的“高规格接待”;近来他正在学习俄语,并到俄罗斯驻广州领事馆,在副领事谢尔盖耶夫的面前演唱了一首俄罗斯国歌。他歌喉不俗,“唱吧”软件里面各种语言的情歌之间,夹着“大刀进行曲”和“万里长城永不倒”。
除了这些,没有更多的单位和组织与他有接触。原本应当与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保钓”人士,也纷纷以某种微妙的原因与他决裂,翻脸为敌。甚至,父母双亲也与他日渐疏远。
但在另一面,刘强又总感到周围有人在“关注”着他,让他感到好笑。有一些陌生人时而出现与他联系,他则索性把他们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有(日本)朝日新闻的,有NHK的,有我们国家媒体的,还有有关部门的。我在里面说话没人理我,但他们又不退群,就在那儿看着你。”他说。在和北青报记者谈起刘强时,来自东京电视台的某记者曾拒绝作出评论。
6月11日午饭过后,刘强穿上那件笔挺的军装礼服上衣,拿起手机打开“甲午雪耻媒体群”,按下语音键:“我下午又要去文艺表演啦,要不要来看看?”
在步行到日本驻广州总领馆的路上,刘强自嘲地说:现在连他们也不来了。
文/本报记者 薛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