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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问灾区有什么新闻,这里未必有你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从灾区回来的人,带来一些鸡毛蒜皮的寻常事。那是一群从灾难中挣扎出来的人,努力回归原先生活的轨道,是一群和你我相似的小人物的悲喜情感,是一些关于生存的命运纪录。
很难解释,“生存”是什么。在四川,有人孤身离开充满悲伤记忆的家,离开怀孕的妻子,远赴外地“讨生活”,也有人紧紧守在已倒塌的房子周围,守在埋葬儿子的墓地旁,苦苦等待好日子的到来。
拼搏,苦熬,这些词,并不能道出有关生存的全部内涵。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式。
一年前,一场大地震,许多生命被夺去了。那时,我们曾经祈祷和祝愿,祝愿逝者灵魂安息,生者在迷途中重获希望,在伤碎之地慢慢消去苦痛。接下来,日子该怎样进行,血脉如何延续?那时,谁也不知道。
眼看着,一年就过去了。对于灾区之外的许多人来说,曾经发生的那场灾难就像一个遥远的背景,它就在那里,不曾被忘记,但也并不真切。人们散乱地传递着那里的许多消息,一些英雄被树立起来,又被推倒在地,一些悲伤的高潮被反复掀起,然后又迅速归于忘却。荣耀一个又一个上台,争议一个又一个扑来,在眼花缭乱的变幻中,那些最寻常的人的形象,却始终模糊。他们不会说很漂亮的话,也没有太离奇的经历,然而在这场灾难的背后,他们承受了最大的生离和死别。
今天,我们惶恐不安地重回灾区,生怕再次触碰到人们心底的伤疤。我们重回,不是为了纪念而简单地旧事重提,也不是将此视作新闻盛宴,认为自己不能缺席,更不是以猎奇的眼神去刺探灾区,用以赚取人们的关注。我们想说,任何借题发挥,或借此灌输不着边际的宏大理念,此时此刻都不是最佳时机。
这一年来,始终萦绕在我们心头的,是一些无法按捺的牵挂和思索:灾区曾经和正在发生什么?父母们的眼泪干了吗?孩子们的新教室结实吗?锅里有肉吗?每个细节都让我们牵肠挂肚。
我们每每也想知道,一年时间,生命有没有自行寻找到出路?
地震过后,有些东西永远凝固了,譬如汉旺的钟楼、北川的县城,以及映秀小学的废墟。在这些地方,时间仿佛再也没有光临过,大朵山茶怒放,课本再没有多翻一页,门依旧开着。有些人偷偷来看一眼,然后捂着胸口匆忙离开。因为,谁也无法承受这静止的悲伤。
然而生存终究不能停下:那种最普通的人,以及最平凡的处境。从地震结束的那一刻起,一种坚韧的力量就开始生发。它不是来自动员,也不是来自安慰,而是来自人类体内最原始的生命本能,只要人活着,就不会消亡。
在四川,在地震一年以后的四川,确实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那些身往灾区的旅游者,到过每一个遗址,拍下每一座倒塌的楼房。他们因为还埋在废墟底下的死者数字而惊呼,然后带着一种悲怆离去了。他们错过了灾区最真实的东西。
而最真实的东西在拥挤的板房里,在凌乱的店铺里,在充满平常人的生活里。在这些地方,你甚至找不到什么新鲜故事,多半是为了房子担忧,或因生计发愁。高兴的事情也都细碎得很,可能是新领到了两床棉被,在山西读书的儿子考得了好成绩。
然而这就够了。在被地震毁损的几千平方公里土地上,正是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和命运交织起来,才构成最动人的乐章。这些个体命运不够宏伟,也未必惨烈或激荡人心,但却蕴藏着深沉的力量。这种力量正变成一砖一瓦重建家园。
我们也注意到,许多人的生活仍未回归正常。有的母亲,还在丧失子女的痛苦中煎熬,其中一个,直到如今还在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勉力支撑。有的人始终不能从梦魇般的经历中醒来,甚至宁肯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些人居无定所,有些人彷徨无依。
对他们来说,苦难依然在延续。能找回一种最普通的生活,对他们乃是一种奢望——很多人,其实从来就没有要求过更多东西。
今天,随着又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人们最初退去的激情正悄然回来,逐渐回归常态的灾区,正重新点燃人们的好奇,媒体再次掉转镜头,对准人们最不堪忍受的景象。对此,我们只想说:嘘,请保持静默。
因此,一年以后,我们重回这里,只关注日常生活和微末故事,企望发现这片土地上的平凡动人之处。正是抱着这种愿望,我们住进了映秀的板房宾馆,来到了汉旺的工地,走进北川的老县城。我们还想知道,那对将儿子背回家的夫妇后来怎样了。
平常的故事,平常的悲欢,和一些七零八落的生活琐事,地震一年后,这就是我们在灾区最常见到的东西。这里没有不得不说的新闻。如果非说有,那就是,看看生命如何在寻常处找到出路,看看一场巨大的灾难,刻骨的创伤,最终如何消化在日常的细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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