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湖南省委常委专题会议就湖南省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推进“两型社会”建设进行了研究部署。其中，推进社会管理的转型和创新，实现社会生活、经济生活、行政管理的法治化是一项重要内容。

　　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转轨、社会转型时期，推进社会管理创新，建设公民社会，打造服务型政府，无疑是通向和谐社会的有效路径。当下我省一些地方和一些部门正在进行的探索与创新，为社会管理提供了有益的范本。

　　“公推直选”在基层党组织的试验已快十年，是近年来党内民主具有标志性的创新成果之一。九年前，四川雅安就在乡镇党委实行“公推直选”，首次打破党内“任命制”。就在“公推直选”同时在江苏、湖北等地试点之际，在湖南溆浦县，村党支部换届选举也大胆探索“公推直选”，上周，“公推直选”则开始向乡镇一级推进。

　　最近两则新闻，使得当年屈原在《涉江》中提到的溆浦成为举国焦点。一则是该县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另一则是溆浦6444名选民投票罢免获刑的县人大代表米晓东，一时令人感慨“选民”二字在溆浦的力量。

　　一年来，在这个湘西小城，“选民”神圣的一票，绝非仅止于“罢免人大代表”，甚至延伸至党内，影响支部书记去留。

　　“公推直选”：要经过村民投票这一关

　　28岁的党员张慧梅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村民推选的村党支部书记候选人之一。当接到村主任打来的电话通知时，离乡打工多年的张慧梅颇为犹豫。

　　作为溆浦县桥江镇小水田村村民，张慧梅对村里的情况非常了解。村里老支书“支书、村主任、会计、出纳一肩挑”，村里的财务问题，上访户都告到市里、省里去了。

　　张慧梅担心的，不仅是自己能否当选，她对全县村党支部换届选举实行“公推直选”的新形式也将信将疑。

　　溆浦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肖育民是“公推直选”方案的设计者之一。按照他引述的说法，“公推直选”是“群众不提名，难进支部门；党员不放行，干部当不成”。其程序是：村党支部成员向全体村民述职，其他竞选人发表竞职演说，接受民主测评。满意票未超半数，不能提名为候选人。民主测评后，由党员和村民户代表按差额推荐候选人，即“公推”。最后是党员开会选举支部书记和委员。非党员的村民可以“群众观察员”身份，监督党员大会选举。

　　“公推直选”在当地并非没有异议。公推大会上，一位老村干部突然站起来，大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会？支部会不像支部会，群众会不像群众会，不伦不类的。”

　　全程监督选举过程的肖育民当场回应说：“怎么不伦不类？这是让村民推荐支书和支委。”

　　“公推直选”无疑给了张慧梅莫大的信心。寻求连任的老支书在民主测评阶段就因“不满意票”超过半数，失去参选资格。

　　该村72岁的匡景春是“老上访户”。不是党员的她感慨能为选举村支书投一票。尤其是看到村民推选出的4个候选人上台发表竞选演说，阐述发展规划时，匡景春说：“第一次看到了村里的希望。”

　　邻近的胡家坪村村民田永回忆，去年选举当天热闹得像过年，虽说正逢农忙，但村委会后院草坪坐满了人，卷着裤脚、戴着草帽。全村346户，来参加公推的多达336户。

　　胡家坪村村支书王端瑶获连任。这次“公推直选”，让他倍感压力，“承诺了的事，不能不做”。

　　而小水田村，最终张慧梅胜出，恭贺她当选的，除了肖育民，还有匡景春，她在这次选举中是群众监督员。

　　桥江镇檀木龙村原支书舒均生任村干部35年，每次换届都是“不倒翁”，被称为“大阿哥”。此次公推落选，舒均生找到镇党委书记黄贤华，黄贤华无奈地说，“群众不选你，我们也没办法。”舒均生无言以对。

　　外村人也能异地当支书

　　“这是逼出来的新政。”副厅级干部、溆浦县委书记李自成说。2008年他上任伊始，就不断接到群众上访，其中65%的信访案件涉及干群关系，上访民众大多反映村支书称霸一方以及存在的经济问题。去年4月，溆浦县进行问卷调查。村级班子年龄老化、能力弱化、办不好事的占24%；58%的群众希望能参与选举自己的“当家人”。

　　面对新形势，作为中共早期元老向警予的故乡，溆浦开始摸索能够稳固乡村党组织的民主路径。“摸索”首先从寻求理论依据开始。

　　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推广基层党组织领导班子成员由党员和群众公开推荐与上级党组织推荐相结合的办法，逐步扩大基层党组织领导班子直接选举范围。”

　　有了理论依据，溆浦县委组织部长杨秀芳打消了顾虑，此前杨曾谨慎提出，如果实行“公推直选”，是否与党章相违背。

　　溆浦县委最终确定了村党支部换届选举的三种方式：“公推直选”、“两推直选”和“跨村直选”。

　　低庄镇风林村的司法调解员蒋隆友，成为“跨村直选”选出的第一个“外乡人村支书”。

　　水隘乡南河村曾是烂摊子，“10年没有一个建设项目，7年未发展一名党员”，现有26名党员，60岁以下仅9名，在公推阶段，无一党员获得村民足够满意票。

　　乡党委书记将蒋隆友推荐到南河村。因为此前曾多次到南河村调解司法纠纷，蒋隆友顺利通过满意度测评，最后高票当选。

　　当选第二天，蒋隆友就将铺盖搬到南河村的乡政府，每天骑摩托车忙于他上任后第一个项目——架桥。他说服村民自筹资金20万，又向上级争取到15万，开始“要致富，先修路”。

　　有争议的“两推直选”

　　像蒋隆友这种“跨村推选”出的村支书，在溆浦去年已完成换届选举的651个村中，共有3名，还有24个村因分歧太大，无法选出村支书。县委从县乡机关等单位“空降”24名党员驻村任村支书。

　　“村里没能人，这是好办法。”南河村村民杨道财对“跨村直选”表示赞同。26年前，他的13岁女儿过河溺水身亡，此后他一直呼吁修桥却总无下文，正是蒋隆友实现了他的愿望。

　　但另一种选举方式——“两推直选”，却迄今仍伴随着质疑。“两推直选”是通过党员代表和村民代表提名，其对象是那些口碑不错、“运行良好”的支部，目的是减少选举成本，毕竟公推直选“兴师动众，花费不小”。

　　但引来的质疑是：“为什么不全部‘公推’，而有的村搞两推？”此种质疑在仲夏乡最强烈，原因是当地村支部换届全部是“两推直选”。

　　岩英坪村村民率先不满，“为什么要用‘两推’而不用‘公推’？”进行候选人提名时，村民走数十里山路来到县委组织部，认为实行“公推”还是“两推”，全由领导说了算，这不公平，而且“领导眼中运行良好的支部，事实上未必良好。”

　　尽管肖育民解释，由村民代表提名，同样代表大家意志，且提名前的民意测评，不满意票超过50%无法当选。但肖育民还是坦承，“公推”的结果不易掌控，“两推”就容易掌控得多。桥江镇党委书记黄贤华认为，一些乡镇不愿搞“公推直选”，原因是公推不易“掌控”。

　　“将公推直选形成一种制度”

　　溆浦“公推直选”之所以引发关注，按李自成的话说，“最大亮点结合了党内民主和党外民主，让群众参与进来。”

　　质疑认为，“公推直选”村支书，最大障碍在于没有明确法律依据。十七大修改通过的新党章，虽然对基层党组织的选举增加“提出委员候选人要广泛征求党员和群众的意见”内容，为民主选举留有空间，但并没有明文规定“公推直选”的具体内容。去年召开的党的十七届四中会会，明确提出“逐步扩大基层党组织领导班子直接选举范围”。

　　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教授梁妍慧对溆浦的做法给予积极评价：从党的十七大和十七届四中全会释放的信号来看，“公推直选”在全国很多地方会试行，溆浦跨村推选村支书的做法，对“公推直选”作了重要补充。

　　眼下，李自成也在思考，尽快研究将“公推直选”制度化，并形成长效机制，甚至考虑乡镇党委班子一旦出现空缺，是否也实行“公推直选”。

　　事实上，民主试验正在溆浦逐渐升级。

　　6月16日，溆浦县水隘乡举行“公推直选”乡党委委员公开推荐大会，5名参选人在174名乡村干部、党员代表和群众代表面前作了竞职演讲。随后，代表们投票推荐出3名参选人，进入组织考察环节。上个月的27日，观音阁镇林业、国土等17名站所负责人，公开述职演讲，并由摄像机全程记录，通过电视向全镇3万居民现场直播。

　　而此前的5月15日，肖育民接待了水田垅村三名上访的村民，三位村民劈头盖脸质问肖育民：“为什么我们村支部还不公推直选？”肖育民没有被激怒，反而感到一丝欣慰。“这说明村民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利。”

　　[晨报观察]参与选举所获得的认同是最牢固的无形契约

　　周东飞(潇湘晨报评论员)

　　公推直选、两推直选、跨村直选，溆浦探索的实质是在一定程度上打通了党内民主与基层民主之间的界限，让基层民众在党内选举的问题上拥有了一定的参与权和表达权。

　　以三种探索之中最为典型的公推直选为例，按照传统看法，选举基层党组织负责人原本是党组织内部党员的权利。公推直选将推荐党组织负责人候选人的权利扩大到本辖区内每个成年村民。尽管正式选举的权利依旧要由党员去实行，但普通民众通过公推环节，对选举表达了意愿，对选举结果也产生了实质性影响。

　　最早从2001年起，国内一些地方开始公推直选的试验，而且是在乡镇党委选举的层面上进行。到执政党的十七大召开，通过修改党章，实际上已经吸取和肯定了上述探索的成功经验。应当说，公推直选在制度层面并不存在太多的羁绊。它的主要争议依然来自认识偏差，比方说担忧基层党组织的选举是否会因此“失控”，等等。

　　公推直选当然是扩大民主之举，如果从治理角度来理解，很多疑虑都会迎刃而解。执政党的执政地位决定了，基层党组织的影响力和作用力不可能仅仅局限于组织内部，因而其负责人选举具备了公共性和外在性。在现实语境中，村党组织不可能在村级各项事务中置身事外，既然它需要获得村民的支持与配合，首先就需要获得认同。通过参与选举所获得的认同，将是最深刻和牢固的无形契约。

　　这样形成的双向认同，将推动基层治理进入一种良性循环。对于上级党组织而言，这恰是最重要的收获。长治久安也恰是执政和行政的诉求所在，至于负责人具体为张三或李四，不足以作为上级的主要诉求。权利的实现是权力获得的基础，这是权利的分量所在。从这个角度来说，溆浦探索是操作层面的实验，亦不乏理念层面的启发。(潇湘晨报滚动新闻记者童辉 实习生于长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