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口音才能让这座城市接纳自己
杨波非常理解苏枚这种敏感:“融入一个城市需要磨合期,在这个磨合期中,你肯定会产生被排斥、孤单、不悦等负面情绪。虽说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但有的人比较敏感,心理抗压能力比较弱,就会辛苦一些。”
杨波也赞同丁峰的“城市认同度”说法。杨波的老家在湖南娄底,据说当年他是乡里唯一一个考入上海的学生,出行时享受过夹道相送的荣耀。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杨波就知道将来留在发达的大上海工作生活,是他最急切的人生目标。在更远的将来,他还有责任将父母兄妹带出小乡村,带入大上海。当一个大城市人,改变家族命运,这是全家人对他的厚望,也是每个“凤凰男”身上背负的大同小异的使命。
所以一到上海,杨波就非常积极地学说上海话。一开始当然少不了被笑话。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杨波带着湖南口音一说,上海同学就笑到肚疼。后来慢慢地口音减轻了,同学也习惯了,但碰上俚语或方言说法,又闹出不少笑话。
有一回他打电话到老师办公室,别的老师接电话说“伊还没进来”。杨波不解,思索片刻后迟疑地问:“还没进来?那他是在门外吗?”对方沉默五秒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杨波后来才明白,上海话里“没进来”就是“没来”的意思。但此后“他在门外吗”就成了跟随杨波多年的经典笑话。
知道“戆笃”不是“港督”,弄清“老克腊”是何种时尚,听懂“空麻袋背米”为何意,都闹过大大小小的笑话。杨波不以为意,一来是因为“男生脸皮厚,不怕”,二来这些玩笑多是善意的,无伤大雅。更重要的是,经历的笑话越多,他的上海话就越好,大三的时候,杨波已是班上上海话说得最好的外地学生。
随之而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他去市场上买东西,砍价的成效就比说普通话的同学好,被克扣斤两的事儿也少。所以一到周末,上海同学回家了,杨波就成了同学尤其女同学邀约上街的“红人”。
杨波从来不轻视方言的重要性,“语言是生活的工具,要想真正融入上海这个城市,就必须学好上海话。”说普通话当然也能在上海通行,但居委会的大妈、窗口服务的中年人、商场的售货员等等,很多场合,用方言沟通确实更方便。 “别小看‘方便’这两个字,很多时候融入感就体现在这些小地方。很多人觉得无法融入所在的城市,往往也是因为这些细节。一旦因此受了气,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城市有隔阂、有距离,自己就会先有了心理压力。”
毕业后杨波在上海一家银行工作,后来又跳到一家证券公司,不管在哪儿,他都能跟上海同事打成一片,事业也经营得风生水起。但他并不满足,心里对大家族生活越发渴望,因为还有“使命”未完成。
两年前,杨波终于在上海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把父母接到上海生活。妹妹也考进了上海的高校。
人生的一大目标接近实现,但杨波发现,他的上海话开始出现倒退了。因为在家跟父母和妹妹都说湖南话,所以湖南口音不知不觉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前两天见一个新客户,商谈结束后聊天,这个上海客户说:“你是湖南人吧,我在湖南住过几年,听口音就知道你是湖南人。”
杨波这才发现,无论上海话说得多好,他骨子里始终还是个湖南人。不过现在,湖南口音不会再成为杨波融入上海的障碍了。相反,他非常享受这种社交场合说上海话、普通话,回到家里肆无忌惮说家乡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