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电影”《艺术家》和《雨果》的别样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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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界都喊叫着“更立体、更炫目、更动听”的时代,奥斯卡将众多奖项颁发给两部挽歌般的电影,其中一部甚至还是黑白默片。这是电影人向影史的一次缅怀式致意,但这注定只是一次瞬间闪烁的光芒
本刊特约撰稿/朱靖江
很多人喜爱在黄昏时分等候日落,随着夕阳渐渐隐没,偶尔会有几道极为瑰丽的光芒从天边投射到大地上,将原本平庸的风景刹那间映照得彷如仙境。这种被摄影家们称作“神光”的落日余晖,在今年也洒满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舞台,两部向20世纪早期电影艺术致敬的影片《艺术家》和《雨果》,成为分别获得五项奥斯卡金像奖的大赢家。而在3D数字影像渐成主流、黑白默片早已成为博物馆藏品的当下,这份对电影前尘往事的缅怀和嘉许,尤其显得耐人寻味。
“时光怪客”般的艺术孤本
法国导演米歇尔·哈扎纳维西乌斯执导的《艺术家》在今日影坛殊为特异。众人皆熙攘喧哗地尝试着“更立体、更炫目、更动听”的影音效果,唯恐被3D-数字时代的列车抛在身后,惟独此君反其道而行,用黑白默片的样式讲述一段上世纪20年代美国默片电影盛极而衰、被有声电影所取代的伤感往事。
本片之所以在列强环伺的奥斯卡竞赛中一鸣惊人,剧情并不抢眼。《艺术家》所讲述的故事无非是红极一时的默片男演员遭遇时代之殇,因为拒绝出演有声片而从万人迷恋的巨星跌落至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一名被他无意中带入影坛的少女却生逢其时,成为有声电影的第一代红伶。这双男女从一开始便心存爱恋,经过些许纠葛、误解之后,最终升华为生活与艺术上的双飞双宿,男演员咸鱼翻身,再度回到阔别已久的银幕之上,最终是典型的好莱坞式Happy Ending(大团圆结局)。
坦白地说,《艺术家》在剧作上鲜少出众之处,无论是男女主角之间的情感纠葛还是因电影技术变革而产生的演员代际更迭,都曾在此前的诸多影片中反复出现,譬如已成影史经典的《雨中曲》(1952),早已将默片明星在有声电影时代的挣扎窘态显露无遗,《一个明星的诞生》(1957)则将明星夫妻的感情悲剧刻画得更为深刻,而默片的势力也并非如《艺术家》中所表现的那样一触即溃,至少在上世纪30年代,有声电影与无声电影曾经存在过一段势均力敌的对抗期,查理·卓别林甚至在1936年还以一部默片《摩登时代》票房爆红、享誉天下。
更为重要的是,默片美学自有其独到之处,绝不只是像片中女主角所言“靠挤眉弄眼博人一笑”,而是充分调动观众的视觉观察力与领悟力,感受言语之外丰富、多元的意义表达,它与现实世界的间离感反而充满了艺术张力。其实《艺术家》能够在本年度的世界电影作品中脱颖而出,也正是因为人们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默片那种充满活力的形体叙事之美,忍不住要重新赞叹老式默片的艺术魅力了。
奥斯卡评委们对于《艺术家》的赞誉,主要源于影片对好莱坞默片的效仿达到了近乎乱真的程度。无论是古色古香的字幕版,还是演员们怀旧范儿十足的表演风格,甚至摄影棚中经典的灯光设计,都堪与美国早期电影那种表现主义的“大制片厂气质”比肩。谙熟美国影史的评委们还会发现《艺术家》中无处不在的向好莱坞电影致敬的桥段,让不少人对于这部电影竟然出自法国人之手感到十分震惊——但是且慢,一贯在电影艺术领域傲慢自大的法国电影界,竟然出现了这样一部形神兼备的“亲美之作”,难道不是好莱坞赢得的一次文化胜利吗?
倘若将奥斯卡奖颁给《艺术家》,看似让法国人赢得了荣誉,但被其致敬的美国电影同样也骄傲地站在了领奖台上——这真是一曲双赢的赞歌!难怪获得最佳男主角奖的法国演员让-杜雅尔丹在领奖台上激动地高呼:“我爱你们的国家!”
奥斯卡评委们虽然将本届金像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与最佳男主角奖慷慨地颁给了《艺术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部电影能够成为具有垂范意义的开拓之作。在奥斯卡的历史上,很多获得褒奖的作品均能够引领一场电影革新的风向,成为一股“新浪潮”的先声,譬如《宾虚传》之于“大片”运作的商业模式,《教父》之于“新好莱坞运动”的正式上位,《角斗士》之于史诗电影的复兴,以及《指环王》之于魔幻电影和数字科技的双重加冕,甚至连争议颇多的《拆弹部队》也代表了独立制片业的创作策略。然而电影界从《艺术家》那里除了怀旧的情感和致意的桥段之外,恐怕再难得到更多的艺术营养,也无以鼓动新的电影风潮。
无论如何,黑白默片已经是电影史上侏罗纪时代的恐龙,它不可言说的艺术弱点终究难以深入地展现人类的内心情感,揭示人性中更为复杂的层面。因此,无论从电影形态、立意或者创作方式上,这部电影都像是从近百年前穿越而来的“时光怪客”,尽管出其不意地惊艳于当下——如同在钢琴比赛中用羽管键琴弹奏了一首模仿巴赫的教堂乐曲——但随即便会成为新世纪电影史上一版无以为继的艺术孤本。虽然它的确是继《铁翼雄风》(1927)之后第二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黑白无声电影,但或许也是这一类型影片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