眭澔平和三毛相识于她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与三毛相差16岁半。三毛对他说:“我很久没有跟一个人说话说到你这个程度了……对!我又活了!我觉得我身上有很多的一种特质,是别人来碰到我的时候,我发不出来的东西,在你的身上我发的出来。”
一周前,1月4日,三毛逝世整整20年了。他拿出了《三毛的最后一封信》,他要用这本书告诉你,如果你不曾有过心灵之交,就不会理解他与三毛的情谊。
那谜语般的最后一封信,他在三毛辞世后才看到。而他给三毛的回信,是用二十载的人生旅程写就的。
■他们相识那一年,是变化最大的一年。眭澔平年轻,有名利双收的工作,但一直感觉自己生命里好像缺少什么;而三毛正在写她最后一本书,走完她人生的最后一程
“你按错电铃啦!”当眭澔平穿过台北南京东路的巷弄,浑身湿嗒嗒地站在一栋老公寓前时,身后四楼的窗口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紧跟着是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她就是三毛。在20年前新年的一个雨天里,这第一眼给眭澔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哇,这个大姐姐好像王熙凤,说话大声大调。”
门一开,三毛就对弯腰脱鞋的眭澔平说:“不必脱鞋,我觉得鞋子是人整体的一部分。”然后就开始热情地照顾这个“来不及表达意见”的客人:衣服湿了要不要拿块布给你擦?我都穿男生的衣服要不要拿件衣服给你穿?要不要喝碗热的桂圆汤?
“非常热络的一个人,充满热情和温暖。她的屋子也好像大观园一样,治理得温馨大方、井井有条,包括每位读者的来信都细心地分门别类。”
1990年1月9日,29岁的眭澔平和47岁的三毛相识了。在此之前,三毛看眭澔平的新闻播报,眭澔平读三毛的书,他们是彼此的观众和读者。在台视做新闻主播的眭澔平热爱文学,已经出版了两本书,正筹划第三本《台湾风云人物句典》,他希望通过8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展现出台湾跃动的生命力,三毛就是名单中的一个。因为同属于一家出版社,在出版社的安排下,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深入的访谈,两段人生从此产生了交集。
“其实人与人一讲话电波就开始交流,彼此探出很多奇妙的触角去了解对方。我觉得三毛就像是拥有375个箱子的女人,特别丰富,但同时也马上能感受到她身上文人的孤独,因为箱子越多,越少有人能进每个箱子去了解里面的风情。”
375这个数字是眭澔平当年随口说出来的,用来代表“很多”,没想到三毛觉得这个比喻太好了。在后来的访谈文章里,眭澔平用《红楼梦》里的五个人物形容三毛:“她有着林黛玉的才情和敏感,但她的内心又像薛宝钗一样有着强烈的自制心和压抑,所以即使她心情再不好,要去葬花去焚稿,也还是像王熙凤一样那么热情地对待别人甚至开导别人的迷津。而史湘云穿小子衣、生吃鹿肉的这种个性也散发在她撒哈拉和加纳利的生活中,可是最后从她身上跳出来的是贾宝玉,三毛真是一个贪玩的孩子,调皮又善良,像贾宝玉一样讨厌科举、痛恨八股和虚伪的成人世界。”
《红楼梦》是三毛最喜欢的一本书,眭澔平对三毛的洞察让她拍案叫绝。在此后的交往中三毛告诉眭澔平,她最喜欢的朋友就是能够短兵相接的,让她“狂喜”的是,他们说的话,彼此都能“搭得上”。
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因为晚上还有饭局,三毛把眭澔平送到了巷口。分别前他们互赠自己著作中最得意的一本,三毛送的《哭泣的骆驼》,眭澔平送的《看天田》,都是各自在29岁写成的。三毛给眭澔平的题赠里写道:你,这浴火的凤凰、燃烧的火鸟,祝你继续“燃烧”至死方休。
看着三毛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后,仿佛“从一个黑夜走到另外一个黑夜”,眭澔平这才发现自己的家和三毛的家只隔两个红绿灯,走路10分钟就到了。不过作为“访问者”和“被访问者”,偶遇之后还能并肩走多远,他并不确定。当天晚上他正在整理录音写稿,三毛的电话打来了。
“她跟我说她把饭局取消了,看我送她的那本书一直哭到现在。我发现三毛很在意一个人的文章里能不能让她看到图像,而忘记了文字本身。书里有篇文章讲我把一件年轻人生前的血衣带到他内蒙老家交给他爸爸的故事,她一面讲一面哭。我说是不是像你在撒哈拉沙漠里拿着大毯子追哑奴的过程?她已经讲不出话来了。”
于是他们相约隔天去三毛父母家附近的“小统一”牛排馆吃饭,再续相识之缘。至今眭澔平都认为,那一年对自己、对三毛都是转变最大的一年。
“当时我担任名利双收、人人羡慕的主播工作,不到30岁,要车子、房子、银子,好像都很简单,但我一直感觉自己生命里好像缺少什么。那一年三毛正在写《滚滚红尘》,没想到是她唯一一个电影剧本,也是她最后一本书,那年是她人生的最后一程。”
■学会停下来看一朵小花,开始去听风的声音,感受他人内心微妙的世界,对少年得志的眭澔平来说,是三毛带给他人生的另外一种节奏
相约“小统一”的那天,他们热烈地商讨一起合写一本书,合谱一首歌,合走很多很多的旅程。
“她说你用你男人的新闻眼,我用我女人的文学心,从不同的角度写同样的主题,书名都取好了,叫‘南来北往,东成西就,三毛眭澔平大串联’。我们讨论马可·波罗的路线要不要走,郑和下西洋的路线要不要走,还有文成公主远嫁西藏的路线、孔子周游列国的路线、成吉思汗西征的路线,她讲的口沫横飞兴奋得不得了。对,我们是整个餐厅旅行最多的人,也是最聒噪的两个人。”
从那以后他们决定每次聊天都录下来,“那种迷你的小录音带,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啊?已经录完了。都没注意到,再换一个带子。”
三月,眭澔平被电视台派往云南采访少数民族。出发前他告诉三毛自己要去大陆,问她要带什么礼物,三毛说不用,就夹点花花叶叶给她就可以了。“我问是什么东西,她说就是把落花落叶夹在书里带给她。我想这个朋友太好了,多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我就开始压,然后送给她。”
没想到从新疆的朝天柳、沙枣树压到各种认识不认识的繁花落叶,从此不能罢手,到现在为止,眭澔平已经有6000多幅压花,还出版了一本压花的笔记书——《美丽与哀愁》。后来他上台湾的综艺节目,只要说到自己压花的爱好,别人都会笑得打滚,“他们觉得这个人会不会太‘娘’了?现在太少人对美有这么细微的体会。”他把每片压花都做了塑封保存下来,一开始是在照相馆里一张一张看着人家做,一弄弄一天,最后干脆自己买了塑封机。在眭澔平看来,每一幅压花都流转着一个故事,就像照片一样让他可以想起当时是谁陪自己一起看花,各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学会停下来看一朵小花,开始去听风的声音,感受他人内心微妙的世界,对少年得志的眭澔平来说,是三毛带给他人生的另外一种节奏。
“以前真是忙的不得了,干新闻讲时效性、量化,每件事都要立刻到位。午间新闻完了赶晚间新闻,晚间新闻完了赶夜间新闻,还得注意仪表服装,一个字都不能念错,同时自己还得采访新闻。”
眭澔平曾经创下8个月完成美国康奈尔大学硕士学位的纪录,因为电视台只给他9个月的时间,必须在短时间内赶完。在那样高速度、高效率的生活中,他怎么能想到会碰到这样一个奇女子?她的生活态度、人生境遇完全改写了自己对生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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