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起航
1949年1月下旬,黄安舰检修完毕,并且安装了25毫米、13.5毫米高射机关炮各两门,再装上主炮,它就是一艘完整的军舰了。
张大发告诉记者,黄安舰虽说不算大,主炮可不小,那是一门四寸七口径的大炮。换算成公制单位,大炮的口径足有120毫米,比当时陆军的主装火炮还要大。作为水兵,黄安舰上下都很期待一睹这门主炮的真容。
可是,运到舰上来的不是大炮,而是源源不断的柴油、粮食等等物资,前后总共装了有300吨,甲板上都堆得满满当当。
有一天,刘增厚在国民党海军运上黄安舰的物资中竟然发现了一整箱的手枪。他虽然是枪炮官,但主管的是舰炮、机关炮和高射机枪,黄安舰上只有几个高级军官配有个人武器。缺少枪支一直是起义人员的一大顾虑。这下子天遂人愿,刘增厚当即就把那箱手枪偷藏了起来。
可是,运来这些物资做什么用呢?难道国民党海军要把黄安舰改成运输舰吗?确实如此,当时国民党海军已经开始部署从海上南逃了。
进入2月后,满载物资的黄安舰又进行了一次试航。5日试航回来,停靠在造船厂码头。鞠庆珍在码头上遇见舰长刘广超。刘广超给鞠庆珍下令:“舰马上要离港,上面批了就走。现在开始备航。”
2月7日,刘广超明确告诉鞠庆珍:上面已批准黄安舰于9日离开造船厂到前海抛锚待命。
闻听此言,鞠庆珍喜忧参半。
喜的是,黄安舰奉命离港到前海抛锚,大概是要为其它军舰腾出码头装载物资,然后在前海编队南下。青岛港位于莱州湾的环抱之中,前海则在莱州湾之外。到了这个位置,实际上已经脱离开停泊在青岛港的海防第一舰队,实在是进行起义的天赐良机。
忧的是,国民党海军南撤的命令很快就会下达,起义必须在这之前,可以说迫在眉睫了。而这时,起义领导小组实际上还没有详细的起义计划。
当天晚上,鞠庆珍就把起义领导小组和他已经发展的张杰、张大发等人找到了一起,紧急制定起义计划。
首先是起义时间。9日黄安舰到达前海,四天后,2月12日就是元宵节。这天全舰放假,舰长肯定不在舰上。舰上管理松散,当晚就是起义的最佳时机。
其次是起义的目的地。张大发说,当时长江以北除青岛之外的海港,几乎都已经解放了。北上,仅在山东境内就有众多港口,乳山、威海、烟台,这些地方还是老革命根据地。但几个人商量之下,最终决定南下连云港。这样,即便被敌人发觉,还可以用“南撤”的名义蒙混过去。
至于敌人发现黄安舰起义后的追击,张大发回忆,大家对此倒是不太担心。黄安舰的航速能够达到16节(1节=1海里/小时=1.852公里/小时),整个海防第一舰队没几艘军舰比它快。再说,那时候军舰从备航、启动到驶出码头,至少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候黄安舰都跑了有上百海里了,谁也追不上。
众人比较担心的倒是美国军舰会不会横拦一杠子。当时,美国第七舰队的30多艘军舰也停泊在青岛前海,他们如果阻拦,黄安舰就插翅也难飞了。
鞠庆珍告诉大家,他当炮艇艇长时,曾几次率艇从美国军舰旁驶过,美国人一般不予理会,至多是打旗语询问一下情况,我们随便答复一下就行。“眼下这当口,美国佬才不愿管闲事呢。”
张大发说:“鞠庆珍说得大家一阵笑。其实他是在给大伙宽心,谁敢保证美国人会有什么举动啊?但是起义已经箭在弦上了,放手一搏吧。”
这次会议之后,王子良向陈坤全汇报了起义计划,得到批准。刘增厚也通过张庆颐把起义计划上报胶东军区,并请上级协调连云港方面做好接应。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驶向光明
1949年2月12日,元宵节。
一切都按照起义领导小组的设想进行着。一大早,舰长刘广超草草点卯后,就坐着汽艇登岸回家过节了。他哪里想到,这一去,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黄安舰上了。
鞠庆珍和王子良本被安排留舰,但他们向值班副舰长刘振东请假,以过节团聚为名,登岸接家属上舰。刘振东不但照批,还搭了个“顺风车”,让他们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接到舰上来。
王子良把自己的妻子袁丽峰和刘彦纯的未婚妻潘素娟都接上了黄安舰。当天下午,他们成功地突击发展了刘彦纯。
鞠庆珍不但接了自己的妻子,还带来了两个起义的得力帮手。一个是他的表哥王德隆——一位在青岛海域行船几十年的老渔民,做引航员;一个是中共地下党员田秉吉,技术熟练的轮机兵。
返舰的途中,鞠庆珍还巧遇了张大发的弟弟张大同。心念一动,鞠庆珍招呼张大同:“我带你到军舰上玩吧。”张大同时年只有16岁,一听说能上军舰,当即乐开了花。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成了黄安舰起义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一员。
元宵节之夜,乌云遮月,海面上风大浪急。忽然而至的风云变幻,倒给起义增添了有利条件。
起义领导小组和起义骨干共18人聚集在黄安舰前舱,召开了最后一次碰头会。因为全舰在放假,其余人员或在食堂吃喝,或在住宿舱闲聊,根本没人留意到这次黄安舰上最大规模的起义人员聚集。
起义行动由鞠庆珍统一指挥,他把起义的详细计划讲述了一遍,并分派了每个人的任务。然后,刘增厚打开自己偷藏的武器箱,从中取出手枪,分给每个人一支。
晚上8时30分,起义正式开始。
刘增厚和王子良端着枪,一把推开了副舰长的舱室。黑洞洞的枪口下,刘振东一家错愕万分。王子良向他宣布了黄安舰起义,随后把这一家人关进了锚链舱,由袁丽峰负责看守。一同被关的还有报务官宁德辉和报务员吴胜明,张杰等人已经控制了通讯室,切断了黄安舰的一切对外联系。
几个被关押的人,事后也都随起义人员加入了人民海军。张大发说,宁德辉还曾抱怨,他要是早知道起义的事,肯定一块干。可在起义之时,控制住这几个人却是必须的举措。
与此同时,黄安舰甲板上的两个执勤的士兵被缴了械。王德隆和田秉吉守住了士兵舱的舱口,鞠庆珍走了进去,向全舰士兵宣布了黄安舰起义。
黄安舰满编是124人,当时留在舰上的有62人。元宵节留舰人员的名单,其实是鞠庆珍早就利用舰务官的权力安排好的。这些人中,除了起义骨干,就是和起义骨干私交甚好的弟兄,或者是经过观察可以争取的对象。
鞠庆珍那里宣布起义,号召士兵们参加,暗藏在人群中的张大发、周文竹、张金诺等起义骨干带头响应。事先完全不知情的士兵们先是惊愕,马上又群情激昂,所有人都作出了改变他们一生的同样的选择——起义!短短几分钟,黄安舰起义人员就控制了全舰。
晚8时50分许,黄安舰拔锚起航。
在不远处停泊的美军第七舰队桅杆林立,黄安舰就从美国军舰的缝隙中穿过,最近时,几乎是擦着美国军舰的船舷。黄安舰以缓慢的速度,从容、镇定地驶过。鞠庆珍还命令打开全舰灯光,一路走得堂而皇之。美国军舰真的未作任何理会,就把黄安舰放了过去。
但是,刚刚穿过了美军舰队,一艘美舰上却忽然发来灯语,询问黄安舰的去向。黄安舰回答:“这里风浪太大,去竹岔岛(青岛以南一处港湾)避风。”美舰再没多问。
待到脱离了美舰视线,鞠庆珍马上下令全舰灯火管制,全速前进。
夜色笼罩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海天漆黑一色。黄安舰开足马力,向着光明的彼岸疾驰。
“鸣炮”相迎
1949年2月13日,凌晨四时许,天色微明。黄安舰一夜飞奔,连云港终于近在眼前了。
鞠庆珍下令打开全舰灯光,准备与岸上进行联络。
信号还没有发出,一发岸上打过来的炮弹忽然在黄安舰旁落水,轰隆一声炸起冲天水柱。这下轮到黄安舰上的起义官兵惊愕了,难道解放军不接受我们?
黄安舰马上发信号,按事先约定,黄安舰的汽笛和灯语都为“三长两短”。
可岸上的回应又是一发炮弹。情急之下,鞠庆珍命令信号兵,直接用通用灯语表明身份,又命人撕下一张白床单,直接挂到桅杆上。还是没有用,岸上的火炮还在一发接一发地向着黄安舰射击。
鞠庆珍急了,冲着一直负责联络的王子良大骂起来。袁丽峰回忆,那时候黄安舰的甲板上摆满了整桶的柴油,只要挨上一发炮弹,就会引爆全舰。
王子良也急了。他当即请缨,自己坐救生艇去岸上联络。炮弹还在不断飞来,这时候乘着救生艇下海,真有些赴汤蹈火的意味了——就算没被炮弹击中,爆炸击起的浪头也能把救生艇掀翻。情况危急,一时也没别的办法,鞠庆珍命令两个熟练的水手,操着救生艇送王子良上岸。
救生艇开出没多远,岸上的炮击忽然停止了。原来,连云港的驻防部队刚刚换防,交接之中,接应黄安舰的任务并没有传达到执勤战士处。
刚刚接手保卫连云港任务的执勤战士,上岗第一夜就发现了“敌情”:一艘军舰靠近了港口。那时候,解放军还没有海军,一艘军舰也没有。战士当即认定来舰是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就这样“咣咣咣”地前后打了八炮,幸而没有命中。
炮声惊醒了连云港的港务人员,他们看得懂灯语,获知黄安舰已经起义,赶紧将这一消息汇报给驻军。
与此同时,知晓近期会有国民党起义军舰来港的部队首长,也已经急令莽撞的士兵停止射击。
王子良等人顺利到岸,见到了驻军领导,误会顿消,化解了一场虚惊。
忆及此事,张大发笑着说:“当时可把我们吓得够呛。可事后大家又开玩笑,没打中黄安舰的这八炮,算得上迎接我们起义的礼炮了。”
黄安舰抵达连云港的第二天,即1949年2月14日,新海连特区(连云港当时的名称)党委书记谷牧接见了鞠庆珍、刘增厚等黄安舰起义领导人员。接着,召开了隆重的欢迎大会。
2月16日,周恩来亲自拟写中央军委致华东局的祝贺电报,高度评价起义成功——“庆祝你们争取敌军舰黄安号反正胜利”,“这是实行毛主席所规定之1949年争取组成一支可用的海军的首先响应者”,“请转知该舰全体人员予以嘉奖”。
黄安舰起义后,国民党连续两天派出多架飞机到连云港码头侦察、轰炸。由于当地解放军陆军部队配合黄安舰反击、保卫,未被击中。随后,黄安舰转移到苏北码头,伪装隐蔽。国民党空军虽又多次侦察、寻找,均未发现,黄安舰得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首举义旗的黄安舰,列编归第三野战军第三十二军领导,成为人民解放军建军以来第一艘战舰。
在黄安舰起义之后半个月,国民党海军的核心主力重庆舰也举起了起义大旗。紧接着,国民党海防第二舰队起义……
1949年4月23日,华东军区海军在渡江战役的炮声中宣告成立。黄安舰与在渡江战役中起义的海防第二舰队各舰等,成为人民海军第一批战舰。人民的海军由此诞生,从最初的沿江、沿海直到驰骋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