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英雄追梦路:不惧危险 但不盲目冒险(图)(4)
一个庞大的飞行试验点阵
首飞引人注目,由此,人们也自然地根据首飞来获得试飞的印象。然而,人们所能看见的首飞,在无限风光的险峰,同时,也是试飞这个事业的庞大冰山之一角。确切地说,首飞不是试飞的开始,也不是设计的结束。
据业内人员介绍说,从首飞到移交部队服役,一般要花费六七年的时间,飞两三千个起落,耗费惊人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尤其是三代机以来的飞机研制,试飞工作已经前伸到了设计和制造阶段,在试飞上花费的精力更是难以计量。
试飞员要试飞多少东西?分享他们的故事,还得需要花点时间来了解一下飞机。虽然大多数人对飞机并不陌生,然而,的确只有少数人才能谈得上熟悉。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起来并不见得容易。比如,机身和机体有什么区别?答案是:机身、机翼和尾翼构成机体。机体和动力装置、起落装置、飞机系统、电子设备构成飞机,如果是战斗机,还要加上武器系统。飞机系统又包括液压气压系统、飞机操纵系统、燃油供给系统、座舱环境控制系统。如果是战斗机,还要再加上氧气系统、座舱盖系统、抗荷系统,弹射救生系统。作为试飞员,他们必须把每一个系统都要试飞到。
试飞内容极其复杂。现代飞机是一个多功能武器平台,而这种多功能是依靠不同的飞机构型和系统实现的。通过地面试验和计算分析选择后,典型飞机的试飞构型可达40种之多。除外挂不同之外,飞机本身不同重心和燃油,不同飞行任务和条件,不同迎角和侧滑角的组合,机械电气系统不同的状态等,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飞行试验点阵。
飞行无小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小小的疏漏,就会埋下一个隐患。飞机的零部件有大小之分,却没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一个钩槽微米之差,可能造成起落架放不下的重大险情。一个垫圈强度略小,可能造成飞机漏油和发动机起火。一条导线如果接反,可造成供电系统的降能甚至失效。而所有这些缺陷,在很多时候都需要通过试飞排除。正如试飞员李国恩所说:“试飞员不是用自己的飞行能力去掩盖飞机的设计缺陷,而是通过飞行细节去感受飞机的真实反应,找出缺陷。”
如果在互联网上搜索一下歼-10的图片,会看到一些机身上带着“黄色补丁”的飞机。“黄色补丁”是一种形象的称呼,那实际上是试飞中新换的没有经过涂装蒙皮。每一块黄色补丁都意味着该部位进行了改进。
在早期的歼-10照片上,仔细观察,会发现在机体上分布着一些突起,形状酷似“猫耳朵”,这与今天的歼-10已经不同了。试飞员介绍说:这是为飞机系统通风而设置的。这些“猫耳朵”虽然小,但对于一架高速运动的飞机来说,由于其存在改变了气动外形,增加了很多阻力。在歼-10试飞中,向最大马赫数冲刺时,怎么也达不到设计的最高速度。试飞员雷强提出,要取消这些“猫耳朵”,就需要从环境控制系统增加功能,增加发动机进气量,从中分出一部分用于环控。他的决心得到了设计总师宋文骢的支持,试飞人员与科研人员一起,经过反复计算,最终改变了“猫耳朵”设计,同时缩小了飞机的最大截面积,最终,让飞机达到了最大马赫数。早期歼-10的起落架护板是两块长板,像一个“曰”字。由于长度长,材料强度不够,在高速机动时,容易断裂。试飞员提出,把两块长板缩短,增加了强度。而减少的部分与起落架连为一体,这样,就由原来的一加一,变成了二加一,形状如一个侧转的“品字”结构,成功地解决了这个设计难题。
“飞豹”自1988年首飞之后,试飞历时10年。据统计,平均每飞行17分钟就有一个故障,这个数字反映出试飞历程之艰辛。直到1998年“飞豹”亮相珠海航展,意味着这一机型已经完全成熟。在“枭龙”试飞时,王文江提出,需要在起落架上加装一个轮载开关,避免飞机在地面上起落架因误操作收起,让飞机趴到地上。有了这个轮载开关,只有飞机三个轮子离地之后,信息传到轮载开关,轮子才能够收起。设计人员说:“这样的问题,许多是我们设计人员无法想到的,或者说我们想到的方案不是最优的,这就需要我们的试飞员去完善、补救、优化。” 张新文在 “铁鸟试验台”上发现一型飞机的方向舵和副翼调整片,供压会导致方向舵偏至极限位置,这是颠覆性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只好把液压源断掉,但是,这需要7秒钟,这个时间内飞机就会失控。后来,他提出增加一个速断开关,把这个极具颠覆性的安全隐患,改成了飞行的二级品质,安全隐患大大降低。李国恩在我国自行研制的某型导弹进入试飞发射验证阶段,先后发现了构成发射条件设置不合理,火控系统计算机软件设计有缺陷等问题。提出改进构成导弹发射诸条件设置,以利于实战和便于飞行员训练掌握;改进火控系统软件设置,从而使锁定目标更加迅捷和稳定等建议,得到科研人员的认可采纳,使火控系统更加符合实战的要求。李国恩说:“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作为一名试飞员,不能仅仅满足于一般性试飞,而要以更宽的眼界,更高的标准,更新的起点,在科研的高端和前沿进行探索,更好地完成试飞员的历史使命”
“追求完美”——试飞员徐勇凌在他的著作《现代试飞理论与试飞技术》的最后一页,用大号的仿宋体写下了这样4个字。而这4个字,已经不再是内心的一种向往,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行动。有试飞员说,战机不是和平鸽,是为了打仗设计的,是武器的平台,如果平台性能不稳定,就谈不上武器的精准,只有操纵灵敏舒适,才能按照飞行员的意志飞行,达到人机合一的状态,既要好飞,又要能打仗。
他们驾驶的是不成熟的飞机,却培育出他们心中追求完美的情节。
在包线边缘飞行
在包线边缘飞行,如同在悬崖边行走。边界条件,是衡量一型飞行器性能的重要参数。速度边界、高度边界、迎角边界、过载边界、发动机起动边界、武器发射边界、环境条件边界……这些都需要由试飞员进行试飞,他们探索出飞机的包线,检验出与设计的差距。在包线范围内,飞机安全性高,超过包线后安全系数低,而且会有很多不可控因素出现,但包线到底处在什么位置?需要试飞员从一个点开始慢慢外扩,进行多次试验,最终找到边界点。国标规定包线80%内为安全、可控的,之外的20%是危险的。有专家介绍说,新机一月大概最多只能飞十多架次,即使是在美国,一月也就飞12左右架次,主要原因是出现问题太多。
如果说,一些功能性试飞难度不是很大,那么比较危险的是性能试飞。如果玩过F1赛车就知道,一不小心就会翻车,而空中飞机操作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在接近边界数据时,试飞员操作增加的步长需要特别小,就是说每一次接近的范围都很小。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用的是大姑娘绣花的功夫。因为一旦操作不够精准,过一点点,后果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颤振,试飞的一类风险课目。所有的飞机都要经过颤振试验,在到达临界值时,试飞员只能慢慢增加速度,一点点去寻找,这本身就需要精湛的技术。
一位试飞员用圆珠笔敲了一下面前的茶杯,“丁”的一声脆响。
他想为我们描述清楚什么是颤振。声音由振动产生,很快消失说明震动是收缩的。如果是等幅振动,声音就不会消失,那是嗡鸣。如果这样一种振动是发散的,会在极短时间内产生巨大的破坏力,让航空器在空中解体。
2007年6月21日,他试飞枭龙颤振试验。
高度8公里,马赫数1.4。
座舱里,试飞员像打枪一样扣动扳机,激发预先放置在舵面上的小火箭。
火箭产生扰动,如果此时振动衰减,恢复原态,就说明飞机是好的。
然而,一阵强烈的震动迅速传来,“飞机把我的脸拉得感觉不行,振动来得非常快,脸感觉都要变形,氧气面罩感觉都要掉下来,力量非常大。”回忆起6年前的感受,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副总工程师苗文中是研究飞机颤振的专家,那天他在飞行监控室里。他看到飞机记录仪上,震动过载瞬间超过最大边界。他说:“我的腿一下就软了,赶忙扭头看另一块屏幕,上面有数据模拟出的三维飞行状态,飞机还在。”
试飞员说:“飞机剧烈抖动,我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凭经验飞机可能进入颤振了。那个时候是没有时间考虑的,我立即按照预定方案,压坡度,转弯,关加力,减速度,动作一气呵成。”
感觉时间非常漫长——从扣发激励火箭到颤振消失,大约也就是1.5秒。
关于颤振时间,苗文中说:“实际上整个过程应该更短,因为那个发散速度是非常快的,如果不及时处置,很快就可能将整个飞机震散。”
即使就这一下,惯导系统已被震坏了。导航信息全部消失,飞机的姿态不知道,航向不知道。试飞员凭感觉把飞机改平。
720米出云,目视驾机返场。
落地以后,发现两个水平尾翼一边一个大坑,全都烂了。
“我捡了一条命回来。”试飞员说。
颤振试飞结果说明设计不合理。这在仿真时没发现,吹风时没发现,在试飞中给发现了。后来,根据试验结果有针对性地修改了设计,再飞时没有出现颤振,这架飞机成熟了。
颤振发散后还能把飞机飞回来,在中国航空史上是唯一的,在世界航空史上也极为少见。
类似的惊险却不是个例。试飞员在飞机的包线边缘飞行,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多少次险些跌落,凭借敏捷的身手,加上一丝丝幸运,最终有惊无险。
试飞需要把整个边界点都要找到,试出飞机的极限。有试飞员说,比如载荷谱试飞。这是一个强度课目,也是一个风险课目。用来验证飞机载荷强度,需要在不同的高度层把载荷飞出来。载荷是用数据来说话的,要求拉到8个G,也是身体8倍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高度误差还要不超过正负二三十米。“稍微弄不好,达不到条件,这一圈就白干了。”一个起落上去,不是飞一次,而是要飞好多次,从五六千米,到三四千米,再到一二千米,不同的高度层都要拉载荷,否则数据是无效的,一个载荷有时需要保持半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拉完了一头汗,甚至于皮肤渗血。”试飞员说。
有这样一张地图,以试飞部队为中心,航线画向四面八方,从极寒地区到极热地区,从潮湿地区到干旱地区,从沿海到高海拔,他们需要在不同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下验证飞机的性能。邓友明介绍说,为了飞一个高寒环境,要在-35℃的环境下把飞机“冻透”,这时发动机能否起动,会不会漏油、在空中会不会出现一些异常,都要一点点试过去。“这个温度能够做试验的就短短那么几天,完成不了那就得再等一年。”高温环境同样如此,要到三亚去飞,把飞机“晒透”,温度或者持续时间不够,所有的试验就必须再等。
他们与飞机一起成长。
探索未知领域
军事思想家马基雅维利说:“率先倡导新事物殊为不易,其把握之难、其推行之险,其成败之不测,无更甚者。”而每一次试飞都是在探索未知领域。
预警机对运输机类平台进行较大改动,通常加装大型雷达天线罩以及多种舱内和舱外设备。试飞员说:“载机的风险点就是需要对飞机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因为它与运输机有80%变了,除了外形没有变化,操作系统、气动布局等等全变了。” 一位试飞员说:“在未知面前,我们唯一知道的飞机肯定还有问题,这些问题,也只有飞到天上去寻找。”有专家介绍说:“新飞机的改动每年都要发数千份工程更改指令,因为飞机试飞就是一个不断发现问题,不断改进、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
试飞员张景亭介绍说,最近有一型飞机,在起飞滑跑过程中一个发动机停车了。在起飞过程中发动机停车是“非常要命”的,因为此时高度低,速度大,给飞行处置时间短。在飞机停下来之后,多方排查没有找到原因,结论是偶发性故障。试飞员坚决不同意这样的结论,他们坚持继续查找。最后终于找到真正的原因,是温度控制器误认为发动机温度过高,自动把供油路关了。只有真正的原因找到了,才能确实成为一型成熟的飞机。
雷强试飞歼-7D,遇到发动机意外停车9次。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海拔5000米的雪山上空,失去动力的飞机,以每秒30米的速度下降。他说,当时紧张得连点火电门在哪都不知道了。他问塔台,电门在哪里?摸着了电门,他飞到平原上空启动成功,安全着陆。歼-7D发动机多次停车。设计人员经过查找,认为原因找到了。试飞员雷强说,“不是这些原因,在超音速时肯定还停。”在意见争执不下时,雷强说,“那我飞给你看,肯定停车!”
这样的试飞是惊险的。飞行器就是一根高速运动的管子,气流不断地从进气道前端涌入,经过发动机再从后面喷涌而出。高速,流畅的风景发生在两处:看得见的是向前的飞机,看不见的是向后的飓风。作为试飞员,雷强当然清楚超音速飞行时发动机停车会发生什么。发动机停车后,失去动力的飞机在惯性作用下高速前行。而气流堵在了进气口,如同海浪撞向海岸的岩石。然而,飞机不是岩石,它无法如海岸般屹立不动。那不是颠簸,颠簸没有那大的力量。发动机果然停车,座舱成为一个单独的世界,那个世界当时“地动山摇”。他的身上多处撞伤,座舱壁上留下了头盔撞上的白漆。在雷强的飞行生涯中,他试飞空中停车200多次,其中意外停车40多次。
邹建国试飞某型发动机时,飞机在地面试车过程中,出现了发动机漏油现象。经过细致研究,技术人员排除故障,但还有一些现象连设计者也解释不清楚。“空中飞行时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我们的科研人员也不能保证。”试飞总师马健认为,正常情况下,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对后面课目的试飞有影响,试飞员心里也有顾虑,而且飞行时有巨大风险。没想到,邹建国当即表示:“有疑问也要飞行!否则问题永远也查不出来,试飞的本质,就是走钢丝。”后来,经过多次试飞,终于找到了问题症结。
这样的风险是他们工作不可剥离的一部分。飞控专家严涛说,“飞机设计生产中的新产品、新材料、新技术,都有个成熟期,有可能需要十年或者五年、三年,但有时候飞机的设计应用经过两年就要上天,需要在空中环境中成熟。”地面环境不可能跟空中完全一样,新材料新技术新工艺制造也会带来一些缺陷。地面环境和空中环境有差别,空中环境对材料也产生影响,地面实验不可能做到完善。所有的风险都会最终向试飞员传递。作为试飞员,从首飞一直到定型,要把它的性能功能等飞完,把问题飞出来。
探索未知,这是一项充满风险和挑战的工作,而试飞员王文江说挑战未知是试飞工作的魅力,“即使有风险,每个人也都想飞新的项目,新的型号,都想飞更新、更好的飞机。”